第78章 沈煉的往事


    若是朱由檢沒記錯的話,這木茂縣應該是在遼東地界上,距離錦州大概有個一兩百裏的距離。


    可惜的是,木茂縣現在已經被建奴所占據。


    啪!


    朱由檢一拍桌案,繼續說道:“沈煉,抬起頭來”


    “告訴朕,你是如何從一名知縣成為一名錦衣衛的,一名錦衣衛又是如何參加薩爾滸之戰的”


    “薩爾滸之戰結束半年之後,你又是如何突然迴到關內的,而這所謂的物資倒賣一事又是何緣故?”


    朱由檢說著又看向一旁的徐應元輕聲說道:“去給他搬張椅子,在拿點兒水和吃食過來,朕倒是要看看這其中究竟是有何緣由”


    “是,陛下”徐應元拱手答道:“奴婢這就安排”


    沒一會兒,水和吃食送到他麵前以後,就忘乎所以的大口一直吃著不停,他看上去已經很久吃過飽飯了。


    這也正常,犯人嘛,把飯吃那麽飽幹嘛呢,吃飽了好鬧事還是怎麽的。


    而朱由檢便坐在上麵靜靜的看著他狼吞虎咽,時不時又看看奏章批閱批閱,絲毫不顯得著急,反正今兒個有的是時間慢慢說。


    很顯然,就上麵那些個問題,即便是每一樣單拎出來的話都不算是小問題,更何況還是集中於一人之上呢,妥妥的大事件呀。


    就連朱由檢都很難想到,這沈煉的身上究竟都遭遇了些什麽。


    從一個年少有為的縣令,突然變成了小小的錦衣衛,然後又莫名其妙的參加了大明最為恥辱的薩爾滸之戰,最後不知怎麽的又淪落為了階下囚,還背上了倒賣物資的殺頭之罪。


    這裏頭若是沒點兒道道,那肯定是說不通的。


    而最讓朱由檢感到好奇的還是,從天啟初年到現在的崇禎初年,在這些年裏在他的身上又發生了些什麽。


    此罪名又是如何背上的呢?


    上一次崇禎皇帝就稀裏糊塗的將其給勾掉了,或許是因為看到倒賣重要物資的罪名以後,便放棄了其他思考吧。


    然後自然也就沒有了然後,人都被斬了自然也就一了百了了。


    待小半炷香時間之後,沈煉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他手中那兩個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的空碗。


    隻見他緩緩站起身來,有條不絮的整理著他那破爛不堪的囚衣,之後再行最為規範的叩拜大禮。


    “罪人沈煉,叩見皇帝陛下”


    朱由檢看著在禮儀方麵有模有樣的沈煉,虛手一抬輕聲說道:“免禮吧”


    “謝陛下”


    沈煉雖然看著瘦骨嶙峋的,但好在四肢還算健全,所以也能麻利的站起身來。


    朱由檢身體微微前伸,正聲說道:“迴答朕剛才的問題”


    “是,陛下”


    沈煉拱手開始緩緩述說道:“萬曆四十一年,罪人沈煉考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一年後又在都察院成為了一名禦史...”


    沈煉說了整整有一炷香的時間,他的目光也漸漸充滿了迴憶,以及那無限的悲涼之色。


    朱由檢聽完後也是長舒一口氣,眉頭不禁緊皺,沒想到他竟然經曆了這麽多的磨難呀。


    然而這些所謂的磨難,還是當時朝中諸位大臣們給予他的。


    換言之,這些都是朝廷作的。


    而這一切還得從他當禦史的時候說起。


    無他,他絕對是一名真正配得上禦史的禦史,而他當時所處的環境,正是就商稅礦稅關稅等稅收問題爭執得最為激烈的時候。


    皇帝又久久不理朝政,導致朝中可謂是一片混亂。


    那個時候的東林黨,已然是朝廷之上的一股龐然大物了。


    而他正是因為稅收之事,便得罪了東林黨人。


    沈煉認為,這樣稅收不得那樣稅收不得,那國家的財政又從何而來,所以嚴厲訓斥東林黨人就取消商稅礦稅關稅等相關稅收的言論。


    可東林黨人是不會這樣想問題的,朝廷沒錢加其他的稅收難道不行嗎,為什麽偏偏要收這些稅呢,這不就是典型的與民爭利嗎,焉是朝廷為所為。


    這說明你沈煉壓根兒就不是跟我們東林黨是一夥兒的,不是跟我們一夥兒的便通通都是敵人,是敵人那就得鬥爭,那就得搞倒。


    於是,他就被迫調到了偏遠之地,也就是遼東木茂擔任知縣。


    在擔任知縣期間他依舊兢兢業業,每日為了手中這一畝三分地而不辭辛勞,使當地百姓都漸漸豐衣足食。


    隻是不幸的是,又有不幸的事情找上了他。


    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是他沈煉自己找上了不幸的事。


    就在某個平常的一天他突然發現,竟然有大批裝有糧食的車輛,正從木茂縣路過,看這方向正是朝著建奴方向去的。


    那時薩爾滸之戰還沒有爆發,而當時的建奴對於大明來說,真不過就是養的小狗而已,哪裏稱得上是什麽威脅,又何談資敵之言呢。


    但沈煉不一樣,他毅然決然的阻止了這支商隊,以及後續的所有商隊,並向朝廷上奏說此般行為乃是養虎為患。


    然後,然後他就為此得罪了更多的人。


    這下子別說是知縣的位子了,眼看著就連小命都快要保不住了。


    後來還是當時的大太監王安出手保了他一命,並給他安排進了錦衣衛先將就混著。


    再後來他從薩爾滸之戰迴來的時候,本來是有個百戶位子的,可是又為什麽會成為階下囚呢。


    原因很簡單,他身為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竟然敢上奏彈劾當時一手遮天的魏忠賢,說魏忠賢獨斷專政殘害忠良什麽什麽的。


    魏忠賢又豈能容忍手下的錦衣衛竟然還有這樣的存在呢,所以就隨便找了個理由將讓放進了牢獄。


    “沈煉呐沈煉,你讓朕該如何說你好呢”


    朱由檢低聲嘀咕著,並深深的看著眼前這位鐵骨錚錚的沈煉,一時間他都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評價此人了。


    這樣的人又應當如何來評價呢。


    是該說他傻?


    是該說他不會審時度勢?


    還是該說他不懂人情世故呢?


    若是真這樣評價他的話,那麽所謂的聖人之言不就都成了笑話了嗎。


    亦或者說,這樣的人,真能用世俗的言語來評價嗎,到底得用什麽樣兒的詞才能來形容他呢。


    他用他的一生來詮釋了什麽叫做剛正不阿,什麽叫做不畏強權。


    什麽關係人脈統統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隻知道,什麽事情是於國於民有利的,那就是對的,是他可以一直所堅持的。


    至於沈煉說的這些話是不是騙他朱由檢的,他倒是認為大可不必。


    就憑他今日落到的這個下場,又何需什麽謊言呢。


    而像沈煉這般人,根本就不屑說謊。


    此時朱由檢忽然猛地想起什麽來,連忙說道:“沈煉,你說你參加過薩爾滸之戰,那你能告訴朕,薩爾滸之戰究竟是如何戰敗的嗎?”


    自十年前,關於薩爾滸之戰的各種戰敗原因,就不斷在朱由檢的腦中充斥著。


    因為雜亂的消息太多,根本就分不清到底那條消息是真,那條消息真假。


    現在好了,有了一個較為有眼光和格局的參與者,想必應該能從中聽到一些不一樣的內容。


    “迴稟陛下”


    沈煉在沉思片刻後,緩緩正聲說道:“我明軍已經沒有了為之戰鬥的信念”


    這番迴答讓朱由檢聽著不禁為之一愣。


    本以為他會說什麽輕敵冒進,戰術不行,軍隊腐敗之類的原因,卻沒成想他竟然隻是說出了這麽簡簡單單的十來個字。


    沒有為之戰鬥的信念?


    這...是個什麽理由,此前聞所未聞。


    隻見沈煉繼續沉聲道:“我明軍雖說是因為分兵,而被建奴逐個擊破”


    “可是,每一路明軍其實也不比集合起來的建奴少多少,至少從兵力上來說達不到絕對優勢”


    “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明軍戰之即潰,潰時便一瀉千裏,紛紛四處逃竄,而最後被建奴所掩殺”


    沈煉說著不禁微微抬頭閉上了雙眼,額頭上的青筋時不時的鼓動。


    遠在十步之外的朱由檢,仿佛都感受到了他身上所傳來的悲涼之感。


    這他娘的也稱得上是大明二十萬精銳?


    朱由檢明白沈煉的意思,不管是戰術的問題也好,還是軍需後勤準備不充分也罷,這些其實都不是最根本的理由。


    最重要的還是人的問題,畏戰、怯戰就是他們最為直觀的表現,如今大明的將士們,大多看著就像是待宰的羊羔一樣。


    至於造成這般情形的原因嘛,那可就有的說了,是多方麵原因所造成的,而這也是當前朱由檢為之奮鬥的目標。


    當初洪武年間的明軍將士們,可以在隨處隨地與強悍的蒙古騎兵在野外交戰。


    現在好了,別說是野戰交戰了,就連守城都得依靠火器之利,不然的話恐怕就連守城都守不太明白。


    但光隻說問題的話,誰不會呢,重要的要有解決問題的能力。


    朱由檢再看向沈煉,見他還處在悲涼當中。


    便出聲問道:“沈煉,這些年來你受委屈了,可願再為朝廷效力呢?”


    這一刻,朱由檢不由想起來了孫傳庭來。


    當初的孫傳庭也是在牢獄之中待了三年,而等崇禎皇帝再次複用他的時候,孫傳庭依舊絲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無他,隻因心中有國之大義的存在。


    就這樣的人,仿佛天生就認為自己應該為天下黎民做些什麽,仿佛自己天生就應該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沒有道理,沒有緣由。


    為此,他們甘願承受任何苦難,所以這點牢獄之災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一刻,朱由檢的心中也不禁泛起一片波瀾。


    不管是在任何環境下,對於王朝來說,總是不會缺少這般忠貞為國的官員。


    這些人沒有太多的一己私利,隻想為天下太平做些什麽,他們這一類人才是孔孟之道的真正傳承者。


    可不像絕大多數人一樣,隻知道掛羊頭賣狗肉,嘴裏的聖人之言說得是一個比一個好聽,但私下的行為卻是一個比一個齷齪。


    真是令人心寒呐...令人心寒呐。


    砰!


    這時沈煉跪下磕頭的聲音,一下子就將正在出神的朱由檢給拉了迴來。


    隻聽見,他用著他那沙啞確渾厚的聲音述說道:“罪人沈煉,願為大明、願為朝廷、願為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看著如此堅決的沈煉,朱由檢一臉不可思議的問道:“沈煉,朝廷如此待你,不但讓你蒙受多方苦難,甚至還有數年的牢獄之災”


    “難道,你的心中就沒有一絲怨恨嗎?你就沒有感受到一絲委屈嗎?”


    “罪人沈煉”


    他大聲呐喊道:“不委屈!”


    “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此時朱由檢的心中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這句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的話他不知已經聽了多少遍,對於朱由檢來說,他甚至都可以倒背如流。


    可是那又怎樣呢,吃得飽的人,穿得暖的人,身上無傷的人,縱然是說上一千遍一萬遍。


    也抵不上,眼前之人所說的一遍。


    隻因為他長期忍受著饑餓,三天餓六頓。


    隻因為他身著囚服,長期忍受監獄之苦。


    隻因為他的體膚遍布傷痕,舊傷上麵添新傷。


    朱由檢連忙跑下台階,親手將他輕輕扶起。


    溫言說道:“沈煉,不知你心中還有何想法,你且一並說出來,朕自當無不成全”


    朱由檢一時之間也不好給他安排什麽職位。


    幹脆就將這選擇權交給他好了,這樣的話他今後也能過得更舒心一些。


    且不說他能力有多強,但至少不會比誰差多少。


    無他,隻因為他的這些經曆,但凡不是個傻子,那也該真正曆練出來了。


    沈煉在陛下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來,卻依舊保持拱手姿勢,應聲答道:“罪人沈煉,隻想重迴遼東,剿滅建奴,如此此生也算死而無怨了”


    朱由檢其實還想著將他放到都察院的呢,像他這樣的人來到禦史實在是在適合不過了。


    既然他想去遼東的話,又該如何安排他呢。


    下一刻,朱由檢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連忙說道:


    “沈煉,你可曾聽說過夜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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