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父子心中如何作想,全然不在夏景行考慮之內。


    他原是押解人犯到京,靜侯刑部審案,等此案有了結果,接了聖旨再行返迴幽州,處理善後事宜。


    三司會審之時,齊帝有暇召他進宮,有次從宮裏出來倒遇上了禮部侍郎左光熙,這位侍郎大人熱情邀請他前去喝酒。


    夏景行身為武官,與文官天然不在同個陣營裏,但左侍郎口才了得,拿了一堆大帽子扣上來,什麽忠肝義膽,大直大勇之類的讚譽之詞,不要錢一樣往他身上堆,還道:「那年將軍大捷,下官還往洛陽去頒旨,見到了府上小公子,那年他還小,卻極是聰慧,也不知如今又是何等模樣了?」


    左光熙與夏景行並非舊識,但他這話出口,夏景行立刻想到了外祖父借他之手轉送給小平安的見麵禮,頓時心知肚明,欣然而往。


    二人在酒樓上點了一桌菜,夏景行原還以為,他必是要說些外祖家的苦楚,哪知道這位左大人倒好似對幽州大感興趣,言談之間三句話離不了幽州局勢,還問及當年幽州失守,後來反攻之事,話題倒是圍著夏景行這麽多年幽州生活打轉,如果不是他先入為主的認為左光熙乃是外祖父門生,定然會覺得他這是要替哪位皇子有意招攬自己。


    經過馬廷偉之事,夏景行的政治敏感度又提高了不少,不會再簡單的以為他們遠在幽州,京中爭鬥與燕王一派無關。


    酒酣散去,夏景行返迴燕王府,心裏還在思考著這個問題,猜測左光熙的來意。


    左光熙此刻正在王老爺子書房,一起的還有王老太太,聽他講述夏景行這些年的經曆。


    夏景行曆經生死,不但筋骨被磨的鐵鑄一般,就算是心誌也早已堅硬如鐵,與左光熙談及當年幽州大捷,他帶人突破重圍深入遼國上京,當年的驚心動魄生死不計一往無前,肩負幾十萬十六州百姓的重責,如今在他嘴裏不過是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細節之處還是左光熙一句句挖出來的。


    外孫手握重兵,吐氣揚眉,當初聽來固然令人大快人心,可其中艱險卻非常人能夠承受的。王老太太在旁聽的淚水漣漣,驚險萬分。


    第二日一大早,王家門上就有四名兵丁前來送禮,貼子遞進去之後,王老先生看到帖子上那力透紙背的筆跡,最末署名,忙讓人往後院去請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聽得書房來傳話的小廝,還當外孫子上門了,忙忙的收拾了在丫環的服侍下到得前麵書房,夏景行派去送禮的兵丁已經抬了東西進來了,向王老先生行過了大禮。


    她進去後才知道,原來是外孫子派人上門送禮,卻並非外孫子親自上門,心裏略感失望,到底也怨不到夏景行身上,多少年未走動過,當初不聞不問,如今哪能要求孩子不計前嫌上門來認親。


    等送禮的兵丁走了之後,她還跟王老先生念叨:「可憐他也隻有生下來一歲來過咱們家裏,這麽些年恐怕連咱們府門都不知道朝哪開,如今還肯送了禮來,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了。」又紅了眼眶兒埋怨王老先生:「你當初倒是哄我,說是往後有機會,帶了我親自上門去見見那孩子,如今人都到長安城了,卻無動靜,果然隻是哄我的。」


    王老先生脾性甚好,對老妻向來依從,也知她這麽多年心傷難禁,對女兒的死不能釋懷,好不容易想開了,要見一見外孫,卻都不曾覓得良機得見,當下就派人前去燕王府打探夏景行的行蹤。


    夏家在長安城並無宅子,他又長駐幽州,當初論功行賞,齊帝賞了金銀財帛,卻不曾賞府邸。他來長安,多是住在燕王府客院。此次臨行燕王就有囑托,還令他住在燕王府客院。


    燕王府上管家也知他與燕王交情匪淺,對這位燕王小時候的伴讀,長大之後的左膀右臂十分照顧,雖則燕王不在府裏,夏景行也不曾受到慢怠。


    三司會審已畢,幽州互市劫匪一案所涉人證物證皆齊,除了案首馬廷偉不肯認罪,將聚眾打劫的事情全推到了龐師爺與其小舅子魏明身上之外,其餘人員盡皆認罪。


    馬廷偉證詞裏隻道他也是受龐師爺與魏明蒙蔽,二人提起由他們合夥做生意互分利潤,他卻不知拉到知府衙門的乃是贓銀,不然他堂堂朝廷命官,豈能與盜匪同流合汙?


    大難臨頭,大家都身處刑部大牢,龐師爺自知活罪難逃,他盡心為馬廷偉謀劃,卻不想最後被馬廷偉推出來抵罪,想將自己脫個幹淨,他心中不忿,自然緊咬不放。


    齊帝見到馬廷偉與龐師爺證詞,見得二人互相推諉反咬,頓時大怒,下令三司務必嚴審。


    三司官員皆是刑獄老手,尤其此案簡單明了,人證物證俱是齊全的,就連魏明銷贓的西夏店主都請了來作證,又有被劫的貨物單子,時間上又吻合,還有最後一次追到知府衙門的贓款,幾個迴合下來馬廷偉就在言語上有了疏漏,不打自招了。


    馬廷偉原還心存妄念,想著總還有太子這條路,隻要他不認罪,盼望著太子瞧在自己往日忠心的份兒上,將自己撈出來。隻他對太子了解太少,卻不知這位太子殿下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斷尾求生,他已經牽連到了太子,太子哪裏還肯為他說一言半句,甚至在皇帝麵前也落井下石,大唿他可惡,行事無忌,必要嚴懲,以警戒朝中官員。


    黃承澤倒是比馬廷偉罪責輕,畢竟他並沒有親自參與劫匪一案,但卻替太子招攬地方官員,被聖旨擼去官員,遣返原籍,永不錄用。


    隻花了半個月時間,幽州互市劫殺案就審結了,知府衙門以及龐師爺,魏明家中產業,參與劫案者家產一律抄沒,所有被劫遼國客商的賠付款銀,以及無辜喪命者的撫恤銀子皆從此出。


    首犯馬廷偉,龐中發,魏明被判死刑,家眷沒入官中,其餘從犯笞五十,流放西北絕域,遇赦不赦,終身不得返鄉。


    案子既已審結,夏景行也知自己迴幽州就在數日之內,便每日閑來帶著人前往長安城各處去逛,給妻兒嶽父買些長安特產帶迴去,也算略盡心意。


    這日他在外麵逛了一上午,才尋了個飯莊落座,便有一對老夫婦進了飯莊,到了他這一桌開口相詢:「小哥不介意老夫拚個座吧?」


    老先生須發皆白,寬袍大袖,雖著布衣卻自有一股儒雅風采,旁邊老妻慈眉善目,瞧著他眼圈兒有漸紅之勢,夏景行軍中數年曆練,這飯莊來客並不多,大堂還有空桌,偏這老夫婦要與自己拚桌,已知他們來意,請了他們落座,又讓夥計添了幾個老年人喜歡吃的軟爛菜色。


    老先生隻抬眸將他上下打量,夏景行坐著由得老夫婦打量,心內隱含酸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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