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海邊時葉嘉瑩睡著了,等到她再次醒過來已經四點半,漆黑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正是最暗的時候。


    她揉揉眼睛,車外,葉皓銘正在擺弄三腳架,調整照相機的角度。


    “還要等很久嗎?”葉嘉瑩推門下車走到他身邊,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瑟縮了一下。


    清晨的海邊還真是冷!


    “還要再等將近一個小時,”葉皓銘聽到聲音迴過頭,遞過去一個保溫瓶,“很冷吧?你先迴車上吧,等日出的時候我再叫你。”


    葉嘉瑩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熱水,攏了攏身上的外套,“不用了,我坐在這等就行。”


    葉皓銘點點頭,俯身通過相機看向天邊。


    葉嘉瑩坐在一邊的馬紮上,雙手托著下巴靜靜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老爸,你還真的是很喜歡攝影啊!”


    “該怎麽說呢?”葉皓銘按下快門,“攝影就好比愛情的象征,或者可以說就是愛情。自己珍惜的東西和自己覺得美麗的東西,想把感動的瞬間永遠留在自己心裏,設法擷取那一瞬間的攝像,好好保存。因為人類是很沒記性的動物,為了想傳達給某個自己所愛的人,如果能把所愛的瞬間用有形的方式給記錄下來,就好像這樣,隻要一張就行了。”


    葉嘉瑩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麽認真地說起過攝影,一時間愣住了,怔怔地看著他。


    接下來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葉嘉瑩看著夜空下的大海,聽著海浪的聲音,若有所思。


    不知不覺間,海平線上突然出現了一抹柔和的霞光。


    “喔,太陽開始出來了!”葉皓銘按下快門,一連拍了好幾張照片,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相機。


    “我……”葉嘉瑩看著他的背影,緩緩開口,“我很喜歡爸爸拍的照片,非常喜歡。”


    葉皓銘按快門的手頓住,迴頭看著她。


    葉嘉瑩喝下一口熱水,捧著杯子笑道:“每次聽到你提起,我都會想,為什麽要那麽辛苦地去拍照?也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想想,在很冷或很熱的地方一動不動一呆就是好幾天……我一直在想,遭遇了那麽多危險和困難,為什麽你還是一直都不放棄?雖然奶奶告訴我是因為工作很重要,我就想,可能是因為我還小,所以需要不少的花費,但並不隻是這樣的,對吧?”


    海平線上的太陽冉冉升起,將整片天空染成絢麗的橘紅色。


    葉皓銘看著那半輪朝陽,“我和宸雪約好了,會找到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到時候就帶著你一起去看。”


    “我很期待哦!”她是這麽說的。


    和他做了這個約定的人已經不在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直沒有放棄去尋找。


    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在哪裏?


    應該是自己最重要的人在的地方,不是嗎?


    升起的太陽逐漸變得耀眼,讓人無法直視,葉皓銘低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中。


    原來如此……


    自己多繞了十年的遠路……其實,這才是幸福的所在吧。


    葉嘉瑩定定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就在她試圖想要開口說些什麽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猛地站起來。


    “小瑩?”葉皓銘抬頭。


    葉嘉瑩握緊手機猶豫了一下,一口氣跑到堤壩下,坐在台階上,抿了抿唇,按下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傳來任西顧低沉磁性的聲音:“丫頭?是我。”


    葉嘉瑩眼眶一熱,語氣生硬道:“我?我是誰?”


    “丫頭你……”


    “找我這種人有什麽事?”


    電話裏任西顧默了默,暗暗歎了口氣,“沒事,隻是想打就打了。”


    葉嘉瑩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任西顧頓了一下繼續說:“我昨晚一迴到京城就被帶去開宴會了,阿晟那混蛋竟然半途就偷溜了,留下我一個人麵對老頭子的考驗,真是太可惡了。”


    “舍長開溜了?”


    “嗯,可能是躲到阿謙那裏去了,手機也打不通,阿謙的也是。”


    葉嘉瑩撲哧一聲笑出來,“哈哈,的確是舍長的作風。”


    “你還笑?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多慘?”任西顧抱怨道。


    葉嘉瑩抿唇不語,兩人沉默著,互相聽著對方的唿吸聲。


    半晌後,任西顧突然問:“你現在在哪裏?不在家裏吧?”


    “你猜呢?”葉嘉瑩抱著雙腿,下巴擱在雙膝間,“我到底在哪裏?”


    任西顧:“……”


    “我在世界第一漂亮的地方哦!”說著,她的聲音就帶著些鼻音,聽起來像是哭了。


    她聽到電話那頭響起一些吵雜的聲音,然後聽到任西顧不耐地吼了一聲:“等一下就好!”


    “有人在叫你吧,你要是有事就先忙,我掛了。”


    任西顧叫住他,“等等,明天……”


    後麵的葉嘉瑩聽得不太清楚,“明天?明天怎麽了?”


    “明天我會去找你,”任西顧一字一頓地說道,“明天我會去你那裏。”


    話音剛落,他聽到了一聲壓抑的哽咽聲。


    “小瑩?你在哭嗎?”


    葉嘉瑩用力捂住嘴,深吸一口氣把細碎的哭聲咽迴去,隻是說話的聲音依舊有些哽咽,“西顧,對不起……對不起……我在無意中讓你在我和子瑤姐中做決定了對吧?明明我自己都沒有辦法去選擇,可是我卻讓你去做選擇……對不起……”


    這種時候,她真的非常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總是隻想到自己……


    葉嘉瑩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任西顧打斷她,柔聲道:“丫頭,如果你現在在外麵,馬上迴家去,知道嗎?”


    “唔嗯。”


    “你和你爸爸在一起嗎?”


    “嗯。”


    “那就快點迴來,不要在外麵亂跑。”


    “我知道了。”


    葉嘉瑩掛斷電話,那頭葉皓銘也已經拍完照片收拾好東西放到了車上。


    他走下台階,無語地看著葉嘉瑩泛紅的眼眶和鼻頭,“你哭了?”


    葉嘉瑩抬起雙手捂住鼻尖,“沒有,就是太冷了,凍的……”


    葉皓銘:“……”


    現在都已經是夏天了,哪有那麽誇張!


    一想到那個臭小鬼又弄哭了自己的寶貝女兒,他就想把任西顧抓出來打一頓。


    葉皓銘走過去揉揉她的短發,“走吧,爸爸帶你去吃飯,然後再迴家去。”


    上了車,葉嘉瑩一路上透過車窗看著外麵湛藍的天空,突然開口道:“爸爸。”


    “嗯?”


    “我以後是不是也能像你這樣四處攝影?”


    葉皓銘愣了愣,“你是指當作工作嗎?”


    葉嘉瑩想了想,搖頭,“不知道,我可能不適合吧。”


    葉皓銘側眸看了她一眼,“自己的道路完全由你自己的意誌決定,這跟才能沒有太大的關係。”


    是這樣的嗎?


    葉嘉瑩有些低落,低垂著腦袋,聲音低低道:“可是,我覺得自己很無知,對攝影的事也完全不懂。”


    葉皓銘輕聲笑了笑,“不知道某些事並不代表無知。所謂的無知,指的是對事物完全沒有任何懷疑的人。你至少有想要知道的想法,你知道自己不懂的事情有很多,不是嗎?”


    葉嘉瑩眨了眨眼睛,而後撲哧一聲笑出來,“好厲害!我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覺得老爸有老爸的樣子了。”


    葉皓銘:“……”


    這就是所謂的自作自受嗎?


    三個小時後,車子停在院門前。


    兩人下了車,目光落到一處,齊齊一愣。


    院門旁,任西顧原本依靠在牆上的身體站直,抬起眼皮子瞥了兩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葉嘉瑩身上,聲音低沉地說:“不是讓你馬上迴家嗎,怎麽這麽慢?”


    葉嘉瑩:“……”


    他說讓她馬上迴家,就是這個原因?


    葉皓銘轉頭看了一眼葉嘉瑩,卻發現她也是滿臉的錯愕,很顯然之前並不知情。


    他向前邁出一步擋在葉嘉瑩身前,不悅地問道:“你不是迴京城了嗎?怎麽突然又出現在我家門口?”


    任西顧睨了他一眼,淡淡說:“暑假剩下的日子我都要住在這裏。”


    葉皓銘:“……”


    靠!


    憑什麽啊?


    這到底是誰的家?這臭小鬼居然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側眸看了看葉嘉瑩,正好望進她眸底的那抹亮光裏,頓時滿腔的怨憤化作無奈。


    “可是……”葉嘉瑩神色怔怔,樣子傻乎乎的,“你不是說要明天才來的嗎?”


    任西顧抬腿越過葉皓銘,站在她跟前俯身盯著她的臉,“還不是因為你哭了,我才不得不馬上過來。”


    葉嘉瑩咬了咬唇,“什、什麽啊?我才沒哭呢!”


    “是嗎?電話裏明明很老實的。”任西顧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可是每一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下次我可是會錄音保存作為證據的,連你的哭聲也一起錄下。”


    葉嘉瑩嘴角抽了抽,這個混蛋,她就不該感動的!


    兩人對峙著,目光交接之處火光四射,葉皓銘摸了摸鼻子,帶著一身的失落獨自走進屋裏。


    啊,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啊!


    就這樣,昨天才吵了一架的兩人迅速和好,修煉的地點換成了葉家,憂鬱的葉爸爸孤獨地度過了一個假期。


    兩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暑假結束,葉嘉瑩和任西顧又迴到了宿舍。


    開學第一天——


    葉嘉瑩看著裹著被子坐在床上發呆的任西顧,很是無語。


    “西顧,我知道你還很想睡,可是再不換衣服去吃飯,會遲到的。”


    任西顧抬起迷蒙的雙眼,“丫頭,我的校服……”


    “好好好!”葉嘉瑩把校服放到床上,“快點換好出來,我去熱一下三明治。”


    任西顧一動不動地坐著,持續發呆中。


    葉嘉瑩:“……”


    暑假的最後一個星期,任西顧還是被王老爺子叫了迴去,直到昨天深夜才迴到宿舍的。聽王晉晟說,他好像和王老爺子在無境裏連續修煉了一個星期,也不知道到底進行了什麽樣地獄式的修煉,竟然累成這個樣子。


    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床上的少年還是一動不動,葉嘉瑩忍無可忍地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襟用力晃了晃,“真是的!快脫!我可不想新學期第一天上學就遲到!”


    然,不管她怎麽晃,任西顧依舊是雷打不動,甚至眼皮子都耷拉了下來再次閉上眼睛。


    “任西顧!你給我起來!”


    “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幫我把早餐拿來……”


    “不可以!”


    214室雞飛狗跳地折騰了好一陣子,葉嘉瑩終於趕在最後一刻把任西顧弄了起來,急急忙忙吃過早餐去了學校。


    兩人走在校道上,葉嘉瑩抬眸看了看陰陰沉沉的天空,“天氣預報說今天有暴雨,下雨的話飛機會停飛嗎?”


    任西顧:“對喔,你爸今天走吧?”


    “嗯,搭下午的飛機迴f洲。”


    垂眸看了看她平靜的小臉,任西顧話鋒一轉問道:“子蒙和青麟恢複得怎麽樣了?”


    一說到這個,葉嘉瑩來了精神,“妖力已經恢複八成了,按照這個進度修煉下去,用不了兩個星期就可以全部恢複了。你呢?上周在你外公的無境裏修煉得怎麽樣?”


    任西顧卻是俊臉一黑,“別說了。”


    “為什麽?”


    “那個臭老頭子……”他咬牙切齒,“根本就是在耍著我玩!”


    整整一個星期,他都是被那老頭子單方麵吊打,別提有多淒慘了!可惡!老頭子根本就是在報複他暑假跑了出去,沒把葉嘉瑩帶迴去,所以才這麽惡整他的!


    正想著,身後葉嘉瑩突然叫住他:“哎,西顧……”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嘭——”


    任西顧一個沒注意,額頭直接撞在了教室的門框上。


    葉嘉瑩:果然……這家夥又長高了。


    “好痛!”任西顧抱著腦袋停在門口,葉嘉瑩隻覺得好笑,繞過他走進教室。


    兩個月不見,班裏的人都湊了過來跟她打著招唿,說著暑假裏發生的一些趣事。


    等到坐迴位置上,任西顧一手支著下巴,定定看著她的背影好一會,突然開口問道:“你不去真的沒關係嗎?”


    葉嘉瑩一愣,“去哪裏?”


    任西顧翻了個白眼,“當然是去機場送你爸爸啊!”


    “哦。”葉嘉瑩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隻是那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沒關係,我從來沒有去機場送過他,他好像也不喜歡我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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