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瑄在絳真觀裏四處蹓躂。


    閑著也是閑著,倒不如熟悉一下周圍環境,找間舒適的屋子住下,找機會見見那位神秘的大師兄,查探究竟。


    她在西邊一處院落前駐足。


    無聊到差點睡著的係統頓時來了精神,激動地問:【怎麽了?】


    “你見過在寒冬臘月盛放的桃花嗎?”


    青瑄抬眸望著伸出院牆的那一枝灼灼綻放的緋紅,陷入了沉思:這兒又不是妖神界,怎會有這般不遵循季節開放的花呢?


    經她這麽一說,係統也發現了問題:【你看,牆頭連一片雪花都沒有。】


    青瑄推了推門。


    門從裏頭鎖住了。


    她禮貌性地敲了敲,無人應答。


    不等係統給她出什麽餿主意,她便自行搬了幾塊石頭疊出一個搖搖欲墜的“墊腳石”,一鼓作氣踩著石頭攀上了牆頭。


    視野開闊的同時,她也感受到了來自冷暖兩股風的前後夾擊。


    單薄的身體在風中晃了晃。


    係統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以小鹿妖如今纖弱的身軀要是從這麽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折損半條命,她若死翹翹,那它豈不是……


    【宿主,你扶住樹枝,悠著點!】


    青瑄壓根沒心思搭理它,盯著不遠處那扇洞開的窗。


    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臨窗而坐,麵前的書桌擺了不下五台電腦,台式、筆電、平板一應俱全,他忙碌的敲擊著麵前的機械鍵盤,似乎看不到那抹進進出出瞎忙活的身影。


    沉寂了片刻的係統驚奇出聲:【宿主,屋裏有鬼。】


    青瑄淡淡嗤了聲:“馬後炮。”


    【你看得見?】


    這個問題明顯有些多餘。


    係統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小鹿妖如今失去了靈力,就跟普通人類沒什麽區別,她憑什麽能見鬼?


    青瑄倚坐在桃樹枝上,伸手拈起一簇落花,屋裏的鬼少婦似有所感,抬頭朝她看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青瑄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臉蛋,自問:我有這麽可怕嗎?


    係統聞言翻了個白眼。


    少年十分敏感地停下敲擊鍵盤的動作,順著少婦的目光看見了半隱於灼灼桃華間的粉嫩身影,謔的站起身來,怒問:“你是誰?”


    “五師……弟程承,你好呀!”


    “……”


    程承從對方對自己的稱唿中猜出了她的身份,怒氣消散了幾分,糾正道:“你應該喊我五師兄,以後沒事不要來這兒瞎逛,快走吧!”


    “以你的年紀,我喊你師兄豈不是把你喊老了。”青瑄沒打算在稱謂問題上糾纏,指著他身旁的少婦,開門見山地問:“她是你親戚?”


    程承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複雜,語氣僵冷:“與你何幹?”


    “人鬼殊途的道理你可明白?”


    “與你何幹?!”


    依然是那句倔強的迴應,怒氣值卻上升了不少。


    他略顯稚嫩的臉龐籠罩在陰霾之中,雙手緊握成拳,大有她若打算強行幹涉,他便要與之拚個你死我活的架勢。


    “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誰知青瑄輕輕笑了笑,話峰一轉,“這地方很暖和,我喜歡,你若不介意,未來三個月我就暫住在這了。”


    說罷,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輕盈地躍下枝頭。


    動作快得連係統都來不及提醒一句【千萬要注意安全】便落了地,所幸沒有受傷。


    程承忤在原地。


    和身旁的少婦一起呆呆的看著青瑄挑中東南一隅那間向陽的房間,毫不客氣地宣布:“就這間了!”


    他慢n拍反應過來,強烈反對:“我介意!你不能住在這兒!”


    人鬼殊途——這話明明是她自己說的。


    看出他的顧慮,青瑄心情不錯地開口解釋:“你的親戚肯定不是一隻害人的鬼,不然早就被大師兄給滅了,怎會留她在你身邊……咱們是師姐弟,我相信她也不會傷我分毫。”


    從始至終沒有開過口的鬼少婦卸下心頭的防備,鬆了口氣之餘向她保證:“我隻想跟我的孩子多相處一些時日,絕不會傷害你的。”


    青瑄一臉恍然。


    原來她是程承的母親,難怪這小家夥方才一副要跟她拚命的樣子。


    這麽看來大師兄並非完全不近人情,或許還有藥可救。


    母親都發話了,程承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由著青瑄霸占自己的房間,自我安慰:反正她挨不了幾日便會哭著喊著逃下山去的。


    青瑄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聳聳肩,狀似隨口問及:“為什麽要耗費魂力讓那株桃樹反季節開花呢?”


    這麽做會加速她的消亡,身為玄門弟子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程承聞言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孩子氣地背過身後,仿佛這麽做就沒人知道他在哭。


    他的母親溫柔的勸慰他的同時也解開了青瑄的疑惑:“爸爸生了重病,沒有等到你出生就離開了這個世界,媽媽生下你之後鬱鬱而終卻又放心不下你,隻好用這樣的方式陪你長大……這裏是他的埋骨地,我不願他在奈何橋畔久等,隻好……媽媽對不起你,承承。”


    她用這樣的方式慢慢散去魂力,讓曾經痛失雙親的孩子再一次承受生離死別的苦楚。


    青瑄的心湖起了一絲波瀾,斂眉低語:“這種愛……太沉重,也太自以為是了。”


    她莫名有些反感。


    生時不懂珍惜,死後再來談“情深義重”又有什麽意義呢。


    係統感應到她的情緒起伏,迴顧小鹿妖的前程往事,發現這家夥似乎一生都在忙著渡劫,壓根沒有機會體驗七情六欲,怎麽會對人類的感情產生這般強烈的反應?


    它是越來越看不透她了。


    更別提掌控。


    程承胡亂抹去眼角的淚,吸了吸鼻子,堅強道:“沒事的媽媽,我已經不是丫丫學語的孩童了,大師兄跟我說過:你在人間待得太久的話便會成為地縛靈,漸漸迷失自我……”


    都怪他一直不願意放手。


    如今他即將年滿十四歲,可以照顧好自己,不再成為媽媽的累贅了。


    “你去找爸爸吧。”他艱難地開口。


    “讓媽媽最後再陪你幾日,等你過完生日再走,好嗎?”


    程承眼底蓄滿的淚終於在這一刻滑落。


    青瑄輕輕歎了口氣,轉身走進自己的新房間,背靠著厚實卻冰冷的木門,心頭堵堵的,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麽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世間萬物生生滅滅,她存在的意義究竟在哪兒?


    渡不過劫又是為什麽?


    隨著她情緒起起伏伏,眉心那枚銀白色的印記若隱若現,直到一道驚雷將她從頓悟的狀態劈醒,迷迷糊糊的開門與臉色不止一點點難看的牛頭馬麵大眼瞪小眼。


    它們手中捧著的正是被她洗爛的那堆衣服。


    牛頭半晌說不出話來,馬麵勉強憋出一句:“你完了!”


    說罷,甩出手臂粗的鐵鏈打算將她給拘了。


    青瑄敏捷地側身閃避攻擊,心情極度不好的她想也不想就徒手抓住鬼差的鎖魂鏈,將滿腔無處發泄的怒火聚攏在手心。


    白色的火焰竄了出來,灼灼燃燒,鎖鏈竟有被熔化的勢頭。


    這可是陰司法器啊!


    馬麵驚得忘了攻擊。


    牛頭嚇得大聲喊停:“別再燒了!鎖魂鏈乃陰司公器,不敢有毀呐!”


    青瑄盯著那團似曾相識的火焰,耳中迴蕩起一句充滿無奈的話——


    瑄兒,你當真願意?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你是誰……”


    心頭似有一根弦繃斷了。


    她眼前一黑,意識變得模糊。


    手心那團灼灼烈焰將她整個人包裹住了,窒息的感覺幾乎將她淹滅,隱約聽到係統在咆哮。


    這就要結束了嗎?


    她竟感覺到了幾分輕鬆,無論是人界,還是妖神界,從來沒有人真正在意她……


    她還不如五師弟程承呢。


    連體會“失去”的機會都沒有,畢竟她從來沒有擁有過——


    親情、友情和愛情。


    此時此刻,她感覺倦了。


    無所謂了。


    ……


    一雙冰涼的手托住了她下墜的身體。


    無情的嘲笑如雷貫耳。


    “嗬,毀壞陰司法器也就罷了,還玩火自焚,你的腦子是缺了幾根筋傻成這樣?”


    青瑄在徹底陷入黑暗前,感覺臉蛋火辣辣的疼。


    她之前怎麽會覺得大師兄還有救?


    他都不當人了!!!


    真特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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