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借關雎夜論天下


    魏璧晚上到倚梅閣先看過藏花下午臨過的字帖,雖然一日之間看不出什麽長進,但看筆跡寫的還是十分認真的,遂點了點頭。藏花已自覺的坐在書桌前將書翻開,有幾分得意的說:“國老,這首詩講的什麽我已經都知道了。”


    藏花能讀的書還不多,因此並沒有另設書房,隻在閨房屏風外加了一張黃花梨木的長桌,桌上簡單擺放著魏璧送來的文房四寶。夜幕低垂,畫屏幽幽,侍女移過紗燈,淡淡的光暈投在藏花帶著興奮的俏臉上,魏璧對藏花的話並不吃驚,漫不經心的說:“喔,那小郡主就講來聽聽吧。”


    那樣毫不意外的語氣顯然令藏花有挫敗的感覺,聲音便有些悶悶的:“是驚鴻姐姐教我的了。她說這是一個在河中捕魚的男子看到了一個在下遊采野菜的美麗女子,覺的女子是做妻子的好人選,迴到家中日思夜想,去向女子求婚被拒絕後,夜不能寐,於是彈琴鼓瑟來換取女子的歡心。”說完偷偷看了眼麵無表情的魏璧,莫名其妙的便有些心虛,又訕訕補充道:“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都是在些女子在采荇菜,驚鴻姐姐說這樣反複詠歎,樂人演唱時韻律會更美。”


    魏璧將手中藏花練字的本子放下,手指輕輕的叩了幾下桌子,麵色有些不虞道:“小郡主以後不要聽上官小姐的講解,有什麽不懂的等我過來為小郡主解釋。”


    “為什麽?”藏花不服氣的盯著魏璧有些不屑的目光問:“難道驚鴻姐姐講錯了嗎?”


    “詩經原名詩,周天子設采詩之官,搖木鐸行於民間,集諸侯國歌謠上達周王,做為施政的參考。後聖人孔子整編用於教授學生,便有了教化天下的用途。漢時大儒為其作序,稱關雎,後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


    洋洋灑灑的一大段解釋藏花聽的有些吃力,瞪大了眼睛問:“什麽後妃之德?這詩那裏有寫後妃之德?”


    魏璧撩袍在書桌前的太師椅上坐下,端起侍女早就備好的茶水輕啜一口潤喉,慢條斯理道:“後妃之德也,就是說這裏是在稱讚皇帝後妃的美德。”


    “胡說八道!”藏花憤憤道:“已經說了是采詩官搖著木鐸到民間搜集的,大家沒事的時候唱著玩的,平民百姓,又不是達官貴人時時想著要巴結皇帝,誰會想稱讚什麽後妃美德?”


    這句話的觀點倒和魏璧不謀而合,他自束發受教,讀詩經時常覺的這些解釋有些太牽強附會,沒想到被藏花一語中的,禁不住笑道:“小郡主說的也有些道理。”


    “那裏是有些道理,分明就是嗎?”藏花低頭不滿的嘟囔。


    “不過後一句說的很對。”魏璧收起笑容正顏道:“所謂‘風天下’即是教化天下,用詩文傳頌禮儀,用禮儀規範人心,進而約束人的行為,如此人人好禮,自然天下大治。帝王之道,刑法於教化並重,必能天下歸心。”


    “刑法與教化”,藏花隻覺的這些事情如幼時偷鑽進棚中聽到的那些英雄橫刀躍馬、南征北戰的故事,歸家去隻餘夜來入夢,遙遠的與自己沒有任何的關係。


    “夫婦之道,貴在專一。”魏璧看一眼有些迷茫的藏花繼續說:“其實所謂家國,家本為國之根本,所以禮記中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言,孔聖人以關雎為國風之始,其意是為正天下夫婦之德,君子、淑女發乎於情而止乎於禮,先修身而後自家齊,家齊而國治、國治後何愁天下不平?”


    藏花略聽出一點門道,說:“國老是說人人都是君子、淑女,夫妻和睦、家家戶戶安居樂業,自然天下太平。”


    魏璧讚許的點頭道:“聖人編詩,豈隻限於兒女私情?上官小姐生母樂伎出身,讀書不過是為抬高身價、待價而沽,她們眼中看到的隻有兒女情長、纏綿悱惻,小郡主豈可與她們相提並論?何況……”他猶豫了一下,心想昌南王雖然一直希望藏花和三個異母兄長之間能相安無事,但他們對藏花的敵意是顯而易見的,藏花對這些未必沒有察覺,隻是她對自己的身份尚且不願接受,就更不願考慮自己身處的環境。而上官漪作為世子的妻妹,有意接近藏花,其目的讓人不能不防。想到這裏接著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小郡主還是要留心一下上官小姐。”


    “國老不是也很喜歡驚鴻姐姐嗎?”藏花不解的看著魏璧。


    魏璧一口茶剛含進口中,差點沒有吐出來,嗆的邊咳嗽邊指著藏花道:“小郡主,你怎麽可以亂說?”


    藏花不好意思的低頭用手半捂住眼睛偷看了一眼魏璧,接著道:“國老這話說的有失公允。”


    魏璧將茶碗放在桌上,饒有興趣的聽藏花的下文。


    藏花抬頭看著魏璧,目光清亮:“國老也說,帝王之道,在於教化。人雖分三教九流、高低貴賤,卻都是國君的子民,難道出身卑賤的就被置於教化之外嗎?驚鴻姐姐雖生母出身卑賤,又是世子妃的妹妹,我自以誠待她,又怎知她一定會加害於我?帝王的教化之道,難道就隻能教化親近、支持他的人,難道不是更應該是教化他的敵人?若不能教化反對自己的人,又談何天下歸心?”


    魏璧被問的呆住了。比起妒賢嫉能、小肚雞腸的三位王子,眼前的小女孩是何等胸懷!若昌南王百年之後,世子不能駕馭權臣、號令六郡,又何防取而代之。


    “我雖沒有讀過什麽書,但聽那些鼓書說的故事中唐太宗李世民用了想置他於死地的魏征,女皇武則天身邊是和她有滅門之仇的上官婉兒。還有,昌南王複國之後,效仿中洲,以科舉取士,凡六郡子民,不論出身,一視同仁,這才是一國之君該有的氣度。”藏花不待魏璧接話,又說了一串,語氣略有些驕傲的輕輕一曬道:“國老也太沒有容人之量了。”


    魏璧被說的哭笑不得,細想之下又無話可說。他看藏花言語之間顧盼神飛,玉貌花顏難描難畫,不覺有些忘情,呆呆的看著她久久不語。


    綠窗夜風新吹透,燭光搖曳,良辰美景、此情如夢……


    藏花微覺詫異,脫口輕聲叫道:“國老……”


    魏璧微微一怔,含笑柔聲道:“小郡主,我們開始講新課吧。”


    藏花看看麵前翻開的書,問:“還接著講國風嗎?”


    “不”,魏璧聲音朗朗道:“我今日為小郡主講資治通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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