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棟民國時流傳下來的老宅子,西洋式的風格,磚紅色的牆皮早已經斑駁了,有著風吹雨淋後褐色的汙跡,被生長得蔥蔥鬱鬱的爬牆藤蔓遮擋著。


    它老得像是隨時都要倒塌,讓人感覺已經廢棄了很久,卻又似乎依然有人在維護著,百多年來無論城市怎樣變遷都依然不合時宜的佇立在高樓之間,散發著一股陰森的氣息。


    附近的人都會繞開這棟洋樓老宅很少靠近,因為它私下裏還有一個稱唿,叫做“吃人宅”。


    吃人宅這個稱唿究竟是怎麽來的,附近流傳著各種版本的恐怖傳說,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也根本沒有定論。


    或許傳說這種東西,也根本無謂真假。


    這些都不妨礙這棟洋樓老宅成為高樓都市裏的一道恐怖風景,沒有人敢靠近——除了,一些以試膽為名的年輕人。


    高曉承被幾個校服穿得流裏流氣的同學推搡著,遠遠已經看到了那棟讓人心懼的老洋樓,“去啊,班長,你不是可能耐了嗎?隻要你進去探個險,我們就不寫匿名信跟老師說班費是你拿的~~”


    “那明明就是你們拿的!”


    “有證據嗎?那錢可是從你手上不見的啊~~”


    他們痞痞的壞笑著,眼前的四個人中有兩個是他的同班,另外兩個是高年級的,高曉承打又打不過,就算知道是他們拿走的,說出去他們也不會承認。


    氣憤,怨恨,在這個時候都變得無力。


    他看看那棟陰森的洋樓,轉迴頭來鼓足勇氣說:“你們說的!隻要我進去了,就把班費還迴來!”


    “哎哎班長可別亂誣陷人啊,我們可沒這麽說,我們說的是‘可、能’知道錢在哪兒~~就是記性不太好給忘了,說不定心情一好就想起來了是吧~~”


    “所以班長這可是你自己要進那個吃人的宅子裏去的,跟我們無關啊,真要有什麽事也不要賴上我們——不過班長你這麽想展現自己的勇氣,可要記得帶點證明的東西出來啊~~”


    高曉承憤憤瞪著他們,高年級的推搡了他一下,“要去快去,天都要黑了,我們可不想一直在這兒浪費時間!”


    高曉承被他一推差點直接撞在鐵門上,剛穩住平衡他就下意識想要遠離那扇生鏽斑駁還爬滿了藤蔓的鐵門。但他明明沒有碰到,那上麵的小門卻像是感應到他的到來,吱吱的蕩開一條縫隙。


    五個人都微微愣了一下,雖然他們其實都對吃人宅的傳說半信半疑,但站在這棟陰森森的宅子前本來就有點毛骨悚然,這無風自開的鐵門更是讓人覺得心肝一涼。


    ——一定是剛剛高曉承碰到了!


    站在後麵的三個人都這樣想著,但高曉承和推搡他的學長卻很清楚高曉承並沒有碰到。


    是氣流嗎?可是出入的宅子大門怎麽會沒鎖呢?而且這門都鏽成什麽樣了,得多大氣流才能移開?


    有人心裏開始打怵,但也有人更興奮起來,催著高曉承:“快進啊!你再不進天可就真的要黑了!”


    未知的恐怖,和現實的問題,哪一個更重要?


    也許十年以後高曉承會明白沒有什麽比拿他的命去冒險更重要,但現在,對於高一的他來說,沒有什麽比找不迴班費更可怕。


    他麵向老宅,硬著頭皮伸手一推小門走了進去。


    一瞬間一股刺骨的風就貼著皮膚刮過,高曉承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感覺到門內門外兩個季節般的溫度差異。


    可是那明明就是通風的鐵柵欄門,雖然快被爬牆藤蔓爬滿了,但也不可能隔絕開這樣的溫度差異。


    高曉承很怕,在這樣陰冷的溫度裏也冒出一身冷汗。但是為了班費他努力說服自己這隻是因為院子裏的植物太蔭鬱了——


    院子裏有樹,但看起來早已經枯死了,幹枯的枝椏伸展著,上麵沒有葉子,隻是爬滿了藤蔓。一層又一層,像蛛網似的爬得鬱鬱蔥蔥,將洋樓大樹和圍牆幾乎都連接了起來,整個院子越發陰沉。


    夕陽在這一時又下沉了幾分,天空被紅霞占據,讓整個院子又鍍上一層壓抑的暗紅。


    高曉承胸腔裏在撲騰撲騰的跳著,仿佛有著空洞的迴響,他不敢到處亂看,怕從某個陰暗的角落會突然蹦出什麽。但他又不能不搜尋一些可以作為證據帶出去的東西。


    他本來期望著既然是廢棄的老宅,也許院子裏就可以有一些散落的物件。但放眼看去院子裏雖然有些雜草卻也還算得上幹淨,竟看不出荒廢許久的樣子。


    高曉承迴頭看了一眼,透過爬牆藤蔓的遮擋依稀看到四個人都還在門外盯著他,他隻能走向房門,伸手推了一把似乎鎖著沒有推開,手剛離開卻聽到裏麵輕微的哢噠一聲,似乎是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他一瞬間連後脖頸子都發涼了,手微微抖著怎麽都不敢再去碰那扇門。


    大門外的四個人已經開始催促:“快進去!還在磨蹭什麽?”


    “天黑了我們可不要呆在這種鬼地方!你再不進去我們可就走了!”


    他們走了班費當然也就沒蹤影了,高曉承頓時顧不得其他,開了門就走進去,一進門就被絆倒摔了個五體撲地,大門外看到的四人一陣哄笑,嘲笑著:“笨死了!”“這家夥是豬嗎?摔得跟吃shi一樣!”


    高曉承咬了咬牙爬起來,迴頭看一眼,竟然發現腳下絆倒他的也是藤蔓——他正奇怪怎麽藤蔓都長到樓裏麵來了,突然發覺這些藤蔓跟外麵的不同——


    它們黑漆漆的不長葉子,看久了簡直就像蟲子似的有點惡心。


    突然之間其中的一條似乎還動了一下,他唬了一跳,再仔細去看又似乎是自己的錯覺。


    ——對,一定是看錯了!藤蔓怎麽會自己動呢?


    他趕緊爬起來,快步去找點什麽可以帶出去的東西,趕緊找到趕緊走人。可是才剛邁出一步就又撲嗤摔在地上,等揉著快被拍平的臉坐起來,就驚悚地看到自己腳上纏著的黑色藤蔓——


    它們纏上來了!自己纏上來了!!


    他剛想驚悚地叫喊,就有藤蔓從身後纏過來將他的嘴牢牢封住,連掙紮的機會都不給就拖進了黑暗的走廊。


    ……


    門裏麵太暗,外麵的人看不清,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們閑閑的邊嘮嗑邊揶揄,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暗,奇怪著,“怎麽那個高曉承還沒出來?也太慢了吧?”


    “他不會真被宅子吃了吧?哈哈哈哈——”


    那個神經大條的說完就發現其他三人都在看著他,他也悻悻的閉了嘴,雖說平時開開這樣的玩笑根本沒什麽,但是站在這棟宅子前也的確讓人發怵。


    “艸,那小子那麽笨,不會真的出什麽事兒吧?”


    這棟老宅子不知道算不算危樓啊?會不會摔哪兒了?


    等了這麽久都不出來,他們倒也很想幹脆走了算了,可是出學校的時候不少人都看見他們一起走了,這要真出什麽事兒他們也得招麻煩。


    “他不會是故意躲著不出來吧?”


    “嚇我們?”


    他們當然不願意惹上麻煩,盡量往別的可能去想著。這麽一想卻反而是有點惱火了,看著越來越黑的天色,有人提議:“我們幹脆走吧,愛在裏麵呆著讓他自己呆著!”


    天一黑他們誰都不敢進去,一商量,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說服自己各自散了。


    高曉承被拖到走廊深處,他在越來越深的絕望中突然眼前一亮,吊頂的燈被打開了,古舊卻又奢華的水晶吊頂燈已經有半邊不亮了,剩下的光芒透過厚厚的灰塵雖然暗淡,但能看清這是一個小客廳。這裏的裝修很陳舊,但家具卻新舊摻雜給人一種違和的感覺。


    例如他麵前的那個簡易沙發,那種簡潔流暢的線條,是時下流行的北歐極簡風,怎麽看怎麽跟這個陳舊奢華的西洋風客廳不符。


    而且,躺在沙發上的那個人形物是什麽?


    ——他稱那東西為人形物,在昏暗的燈光下依稀能夠看到頭、軀幹和四肢,但都漆黑臃腫得一團看不分明。


    他想看得再仔細一點,然而沙發後麵突然竄出一隻巨大的眼球,足有籃球大的一隻眼球,軟塌塌黏糊糊,向他直撲過來。他想要躲開,但身上還纏著黑色的藤蔓活動起來有些拘束,隻是避免了那東西直接撲在身上,卻沒躲得過它一下子拍在了腳上,黏糊糊的在地上和腳上拍成一團。


    高曉承頓時全身一陣雞皮疙瘩,隔著運動鞋都仿佛感覺到那種滑膩的觸感。他一時不敢動作,隻能一點點的挪動把自己的腳從那一灘粘稠物下挪開,那團被拍散的粘稠物中卻又漸漸凝聚起一團白色的眼白,粘附著叢叢血絲,最後瞳孔也漸漸呈現。


    眼球恢複了球形,那些血絲開始一叢叢的往他身上粘附,並順著小腿往上攀爬。


    高曉承手腳冰涼全身僵硬,想要把眼球拍開卻又不敢下手,自己的雙眼對視著那隻大眼球,那瞳孔大得仿佛都能夠將他吸進去。


    他的視線被吸住了拔不開,隻能用餘光看到黑暗的角落裏有許多東西正在慢慢的挪動靠近,那種隱藏在黑暗裏的壓迫感讓他全身的寒毛都站立起來。


    但最讓他恐懼的是麵前沙發上的那個黑漆漆的人形物似乎坐起來了,他隻能用眼睛的餘光去看——它站起來了!它在靠近!!


    頭上的冷汗一層一層的沁出來,當餘光裏看到黑漆漆的人形物已經向他伸出手來,高曉承頭皮都要炸了,頓時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抬腳狠狠一甩把腿上的眼珠子甩了出去撞在黑色人形物身上,人形物被撞得倒迴沙發上,他也一鼓作氣向門外跑去。跑的時候還沒有忘記順手抄走了桌上的什麽東西作為“證明”。


    衝出大門的那一刻他看到外麵的天已經全黑了,門口已經沒有人了,他的書包還被扔在門口,他也隻能拿著書包先迴家。


    找了理由搪塞過家人的詢問,高曉承飯也顧不得吃直接奔進房間,才有時間好好看看自己到底從那棟洋樓老宅裏到底拿出了什麽。


    那看起來像是個古董香薰爐,古銅鏤空的橢圓爐身有點像是蛋的形狀,下麵三個小小的支架支撐。高曉承想試著打開,但似乎已經鏽死沒能打開。


    他心煩意亂地把古董香爐放在桌上,滿腦子都是不久前在洋樓老宅裏的經曆迴放——鬼怪這種東西,他平日裏固然是不信,但也沒到堅定不移的地步。


    他今天看到的東西,不是鬼怪又是什麽呢?這些東西一旦親眼見了,真的還能夠覺得它們不存在嗎?


    萬幸他已經逃出來了,迴到了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家終於找迴了一點安全感,可是這種事情找不到人能夠聽他傾訴讓他十分難受。他在房間裏呆不住,趁著家人都還在樓下看電視,悄悄摸進爺爺的書房。


    ——他的爺爺是個有名的學者,研究的東西與高曉承這一番經曆也十分耐人尋味,但他卻絕對不能去問爺爺。


    他飛快地抽了兩本《科學裏的鬼怪·聞鬆山著》《民間鬼怪起源推演·高學夫著》就跑迴自己的房間,想著也許真的可以找到什麽解釋,如果找到了解釋也許就不必再去害怕什麽。


    高曉承幾乎一夜沒睡,為了不被父母發現就躲在被子裏開著手機的光翻完了這兩本書,臨近清晨才趴在床上小睡過去,恍恍惚惚之間竟然像是開了上帝視角似的俯視著自己的房間,還有床上的自己。


    看到桌上的古董香爐裏飄出一股黑煙,聚成爪子似的形狀向“他”伸來。


    這是夢!這隻是在做夢!


    高曉承心裏一急,整個人往下一墜兩腿一蹬就醒了過來,快速從床上爬起來看著桌上的古董香爐,又看看天花板上自己視線所在的地方。


    一切都很平靜,在清晨蒙蒙的光線中房間裏沒有任何的異常。


    看看時間高曉承就再也睡不著了,他此時覺得多一分鍾把這個古董香爐放在家裏也不能忍,隻想快點拿到學校去交給那幾個不良學生拿迴班費。


    所以他一大早就趕到了學校,昨天推著他去洋樓老宅的兩個人一見到他就調侃,“呦,還活著呢?看來吃人什麽的果然是不靠譜啊——”


    高曉承拿出香爐,“你們要的證明我已經從大宅裏拿出來了,快把班費還我!”


    兩個人拿著香爐看了看,“這真是大宅裏的?你不是隨便從哪兒撿來個破爛糊弄我們吧?”


    “你們不是都親眼看見我進去了嗎!”


    “嘁,誰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進去了,沒準兒在門口哪個旮旯裏躲著沒去裏麵呢?不然幹嘛拖著那麽久都不出來?果然是為了等我們走了你再去別處撿這個破爛兒吧?”


    “我才沒有!我那是——”


    高曉承突然又住了口,昨天的經曆即使說出來也沒有人會信的,他們會認為自己在說假話,就更不會相信他了——


    或者,無論信不信,無論什麽理由,他們其實根本不會把班費還迴來——高曉承努力不去這樣想,如果拿不迴班費結果他根本不敢去想。


    那兩個人嘀咕了一下,“先拿去給學長看看吧……”


    看起來這事兒他們也根本說了不算,高曉承隻能跟著他們去見昨天那兩個高年級的,那兩人到底是學校的“釘子戶”,據說都是蹲過級的,年齡比他們不止大了兩三歲。他們拿到那香爐眼珠子就開始轉,“——你說這是從那棟老洋樓裏拿出來的?裏麵這樣的東西多嗎?”


    高曉承一時沒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問,隻是傻愣愣地迴想著點點頭,“好像……還有不少……”


    “你說,這東西該不會是真的古董吧?不會是騙人的?”


    “誰騙?騙誰?那老洋樓得有一兩百年沒人住了,誰閑著沒事往裏麵扔假古董?再說就算是假的,賣破銅爛鐵也值不少錢!”


    兩人一盤算,一起看向高曉承——“你,跟我們再去洋樓一趟!”


    “但是我還要上課——”


    “嘁~”兩個高年級的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上課?誰管你上不上課?他們拎了高曉承就走,還沒有到上課時間學校大門還沒有關,高年級的警告他說:“老老實實跟我們出去,不然班費別想要。”


    高曉承隻能低著頭,被他們半推半就的往校門口走。


    這個時間幾乎已經沒有什麽學生往校園裏走了,如果有,就必定得扣上“遲到”兩個字,兩條腿有多長邁多長的往裏跑。


    於是迎麵而來正走進校園的那個女生就顯得尤其出挑,她穿著校服提著書包走得閑閑穩穩步伐絲毫也沒有急促,一頭長發像墨一樣黑,微揚在晨風裏如同黑色的蛛絲。


    高曉承抬頭的一瞬間莫名看得有點愣,對上了女生那雙黑得不可思議的雙眼。


    ——她長得很漂亮,以一個高中生來說,幾乎是有些驚豔得過分了。


    短短的擦身而過,她突然停住腳,轉頭叫住高曉承——“喂,你。”


    盡管他們有五個人,但似乎就是讓人毫無疑問的,她叫住的是高曉承。


    “什,什麽——”高曉承下意識的應了,卻被高年級的拽了一把,隻當他們兩個認識,半是警告的對她說:“我們現在有事,要找他迴頭再說!”


    女生半側著身子迴頭看他們拉拉扯扯的走遠,高曉承迴頭時,還能夠看到逐漸關閉的學校大門內她那雙黑得不可思議的漂亮眼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東大妖怪民俗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煉獄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煉獄蓮並收藏東大妖怪民俗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