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舅給阿成說他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收拾好衣物被褥從四川迴的老家。


    那天,四川的氣溫很暖和,像去四川的時候一樣的,三舅也是跟著工友一起先走小路再轉大路,之後又乘的過路車,再之後到了汽車站,坐上了那趟去往火車站的長途大巴。


    就這樣一路上他們還時不時的摸摸自己放錢的地方,那年月裏,扒手很多,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偷了錢。


    他們做完那個工期,公司的會計給他們算好了工資,他們領了工錢,就自己拿出來點錢留著路上花,剩下的部分則全部都是使用布片包著的,有的人使用毛巾包著,有的人把錢塞到被子裏,有的人把錢塞到內褲裏麵,還有的會用床單裹了好幾層纏到自己腰間,反正遵循一個規則,那就是“雞蛋不要放到同一個籃子裏”。


    多年之後,阿成看王寶強演的電影《天下無賊》的時候,裏麵的主角傻根把錢放到貼身的包裏,確實是有很大風險會丟的的。再後來阿成又看了那個電視劇叫《我的團長我的團》裏麵,那個四川的董刀把他的兄弟骨灰用一塊布包著纏到腰間的時候,那時候阿成的頭腦中浮現的是三舅他們某個人把錢纏到腰間的場景,那應該跟董刀是一樣的吧。


    三舅後來講述道,路上的各種野花當時都開了,狗尾草也開的茂盛,綠葉映著紅花,三舅能想到,他見到三妗子和倆小孩子時候那種開心的場景,那是久不見親人,連個寫的紙墨都沒有的莫大期待。


    當然,三舅是不識字的,當時姥姥、姥爺家裏孩子多,三舅也不怎麽愛學習,他給阿成講述說:“我當時學習那些字兒時候就會打瞌睡,但是對幹農活我卻很高興,就這樣,一來二去的恁姥姥和姥爺就說,‘你隻要想好這輩子不後悔了,我就不逼你上學了’,我當時就說想好了。就這樣,恁姥姥和姥爺也就默認了我不去學校了,沒再逼著我去學校讀書。”


    三舅給阿成說:“那時候他們讀書啊,都是在寺廟裏麵,要是趕上清明節,或者初一十五這樣日子裏,有時候下課了,還能見到隔壁有人來廟裏燒紙錢上貢品什麽的。那時候要是天兒下雨了,房子是茅草屋,雨滴會順著縫隙滴落下來,我們就會拿著那種葫蘆做的瓢接雨水,一瓢滿了都搶著去倒雨水,雨滴和老先生的講課的聲音混在一起,像是水在咕嘟咕嘟的冒泡一樣。


    阿成實在是難以想象那個老先生的鄉音有多濃重,竟會讓他的三舅有這樣的感受。好在後來阿成的三舅不用上學了,他也就不用再聽那個咕嘟咕嘟的聲音了。


    阿成的三舅當年給阿成講這些的時候還在誇阿成學習好,讓阿成好好學習,三舅知道學習好將來能做大官,學習好將來能有好工作,學習好將來也不用受太多的辛苦,三舅說的是那麽的空洞,而對於阿成來講,當時是怎麽都感覺不到的,像是阿成的媽媽每天給阿成說的一樣一樣的,那些好好學習的話,大人說多了,反而引起還是小孩子的阿成有些反感了。


    三舅乘坐的大巴車來到市裏麵,車子到站,所有人都下了車,就這樣,仨人又在市裏換成上了火車,那是一趟駛向家鄉方向的火車,每個人對家的親切之感,越來越濃重,那種激動的心情,都沒有辦法平複下去,連睡意都沒有。


    不過仨人還是商量著輪流休息一會兒,因為畢竟要坐一天一夜的時間,行李自然得時刻有人看著的,那裏麵有他們的打工掙的工錢,不敢絲毫的懈怠,就這樣有人睡覺的時候就有人醒著看仨人的行李,相互輪流著,直到下了火車。


    阿成的三舅說:“火車經過的地方有的大山很高,山上遠遠的看去都是陰森森的柏樹,等到火車到山邊時候,那樹又看起來很稀的樣子。還有時候火車會穿過一個長長的黑洞,洞裏麵有路燈,風嗚嗚的拍打窗戶,聽著像是怪物一樣的。有時候火車也會從橋上過去,那橋修的又高又寬,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橋過。”


    三舅給阿成講這些的時候,他滿臉堆著笑意,阿成當時年齡也還小,連老家的縣城都沒去過,更沒有坐過火車,隻是通過書本裏麵僅僅學到的一點關於這方麵的知識來判斷,那長長的黑洞應該是隧道,橋上過火車倒是很有可能的,畢竟那時候阿成聽說過黃河大橋,長江大橋,既然橋上能過汽車,那過火車應該也沒有什麽問題。


    就這樣一路上還算順利的三人迴到了老家,國振娘在街上跟別人嘮嗑,看到仨人遠遠的背著包裹,剛才還說是誰家裏外出打工迴來了呢,結果是自家孩子,頓時高興的不得了,非要拉著阿成的三舅還有峰軍要去她家坐坐,峰軍說先不去了,改天再去,就這樣峰軍迴了家。


    阿成的三舅也隻說晚上再來她家玩,於是也背著包裹迴了家。走到家門口,門沒有鎖上,推門,看到倆小孩子都在院裏正玩著,他倆看到阿成的三舅時候的時候,倆小孩子一下子撲了過來,三舅被撲的往後一仰,差一點仰麵躺下。


    倆小孩子喊著:“媽媽,媽媽,你看誰迴來了~”稚嫩的童音裏滿是欣喜,張小燕掀開門簾時候,看到阿成的三舅趙德海迴來了,她從眉心往兩邊撩了一下頭發,咧開嘴笑著說:“迴來啦。”“迴來了。”像是久違的熟人再一次的見麵場景,三舅抱著倆小孩子,笑嗬嗬的迴答。張小燕趕緊幫丈夫把身上的包裹接住,放到房間裏,坐在堂屋裏麵的阿成姥姥和姥爺聽到迴來了,也高興。


    晚上的時候,趙德海先是把錢從各個地方拿出來,分成幾份,一份給了阿成的姥姥,一份給了阿成的姥爺,剩下的都給了張小燕,張小燕結接過錢,問德海:“你留的有沒有煙錢,要是留了,我就不給你了”“沒留,你給我點唄”張小燕抽出兩張小的給德海,並囑咐不要亂花錢。


    晚上在家裏吃罷飯,德海還是去了峰軍家裏坐坐,畢竟棲霞白天時候邀請了他去,作為對門的鄰居,這一路上也得了不少國振的幫忙,還是要坐坐表示一下感謝的,敲門是貴枝開的門,邀請德海進堂屋坐下,棲霞和國振問德海吃飯了沒有,德海說吃過了,倆小孩還有些鬧人,貴枝就一邊哄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幾個人說著話,德海也不會說什麽,隻是簡單的聊聊就迴了家,晚上早早休息了。


    趙德海從四川迴到老家沒多久,阿成的姥爺就因為咳嗽開始吃藥,之後咳嗽逐漸嚴重,有時候晚上還咳個不止,那時候經常都能咳到全家人都被吵醒。


    那時候阿成的母親還沒嫁給他父親,在阿成的姥姥家就負責照顧一下三舅倆小孩,還有就是幹一些家裏的家務活,姥爺生病之後,阿成的媽媽就叮囑姥爺按時吃藥,照顧著姥爺,那時候阿成的姥爺當時給阿成媽媽說希望他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她出嫁,鳳兒當時年齡也不大,才二十出頭,姥姥於是就托媒人給鳳兒開始說媒了。


    阿成的姥爺是知識分子,那年代,但凡識字就已經很稀罕了,文盲率比較高的時代,識字的人都成了稀罕物一樣。


    鳳兒後來給阿成講啊:“每逢過年,十裏八鄉的都會來到她家裏讓恁姥爺寫幾副字,大多都是對聯之類的,恁姥爺趙保毛筆字寫得好啊,隻要有閑空就會給他們寫上幾副,作為酬謝給恁姥爺的東西,有些人會留下些紅紙給恁姥爺,有的也會拿些旱煙,至於其他的東西,大多被恁姥爺婉拒了,當然也有同村的家裏會窮些的,但還是想讓恁姥爺寫點兒字,貼到自家門上圖個新年喜慶勁兒,恁姥爺也會大方的給他們寫幾副,恁姥爺一般寫完會讓恁那幾個舅舅給人家送去,並且安排恁舅舅轉話,就說家裏寫的多了,用不完,給你們用。恁那幾個舅舅也都會按照恁姥爺的話給那幾戶送去,即使他們沒有來要,恁姥爺說你送去的東西人家會覺得是一種榮耀,要是等到他們家裏派個小孩子來咱家要幾副貼紙,你再寫給他們,顯得人家跟乞討的一樣,心理上容易不舒服。”


    婚喪嫁娶,紅白喜事,村裏當時隻要有,大多都會請阿成的姥爺趙保過去主持,那是對於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的尊重,那是老百姓最通俗也最樸素的認知,尤其是誰家娶親嫁女的時候,請個識文斷墨的文化人,說兩句押韻的祝福就顯得門楣光耀許多,那也是那段時間十裏八鄉的談資,畢竟這樣的文化人不是誰都請得起的。


    鳳兒講:“恁姥爺時常給我說,咱們都是普通人,無論啥時候都不要欺負人,要是咱受欺負了,該說就說出來,別憋著,有理就講理。”


    後來阿成的母親也把這一觀念時常講給了阿成,阿成在受到欺負的時候,大多都是選擇據理力爭的那個,阿成很感謝自己的母親,進一步講,阿成也得感謝自己的姥爺,是她給了自己母親這樣的觀念,才得以讓母親能在自己啟蒙教育時期懂得最基本的一些做人的道理。


    趙保生病時候十裏八鄉的親戚朋友,以及之前被趙保順手幫助的那些人,好多都來家裏看趙保,跟趙保嘮嘮家常之類的。


    趙保生病三年多,這期間鳳兒被媒人牽線搭橋認識了阿成的父親新典,鳳兒跟新典談了一年多就嫁了出去,趙保在女兒鳳兒的婚禮上喜極而泣,叮囑新典一定要好好照顧鳳兒,別讓她受苦受氣之類的,鳳兒給阿成講:“恁姥爺那天像完成了一件他終生的一件大事一樣,笑的很開心~~很開心~~”


    鳳兒出嫁後,三妗子和三舅的矛盾逐漸開始浮現出來,大概生活上的很多細節造成了他們矛盾的激化,可能之前因為有鳳兒在,調和著場麵,三舅和三妗子也都是不便說啥,鳳兒出嫁後,倆小孩子也逐漸長大,平時都是有鳳兒照顧著倆小孩子,現在教育倆小孩子的觀念導致不合,再加上生活的瑣碎逐漸產生越來越大的分歧,三舅和三妗子也便開始了吵架。


    先是三妗子每年都去給她的那個逝去的丈夫上墳,這令趙德海不滿意,德海覺得張小燕現在嫁到了趙家,已經是趙家的人了,就不該再去給她的那個前夫去燒紙錢上墳,而好巧不巧的是,張小燕並沒有解釋這些東西,還是依舊去給她前夫上墳燒紙錢,愛情這東西都是自私的,誰都不想一個人在愛著自己的時候心裏還藏著別人。


    就這樣,張小燕的不解釋讓趙德海理解為不受重視,趙德海的自尊心逐漸的了,他也不明白張小燕為啥就是不解釋呢?是她當初受張大勸的太多,還是在那個他的娘家受夠了風言風語之後的妥協,不得而知,是無奈之舉才願意嫁給了我趙德海嗎?可能嫁給趙德海的那場婚姻裏麵張小燕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幻想的吧,但婚姻畢竟要走到柴米油鹽醬醋茶裏去,人也總是對於第一次的印象很深刻,張小燕逐漸的和趙德海便多了些吵鬧。


    再到後來,阿成的姥姥想讓張小燕生一個和趙德海的娃兒,也沒有結果,這事兒後來阿成的姥姥才知道,原來張小燕剛嫁進趙家門的時候就不讓趙德海碰身體,趙德海老實本分,也不敢說出來,直到後來德海被姥姥姥爺追問小燕的肚子為啥沒起來的時候,德海才無奈的說了沒碰到小燕的身子,這也就讓阿成的姥姥和姥爺不滿了。


    但阿成的姥姥和姥爺沒有當著麵說小燕,後來張大來家裏做客,閑聊起來的時候,說起來這個話茬子,阿成的姥姥才說出來,惹得張大臉紅起來,張大之後就再沒來過阿成的姥姥和姥爺家裏做客,自然的德海逢年過節去張大家的時候,張小燕被張大訓斥了一番,這些德海當時是知道的,但迴到自己的婆家,張小燕依舊沒讓德海碰身子,阿成的姥姥和姥爺以為能有個小孫子的時候,一次次希望的火焰都被無情的澆滅了。


    世俗的觀念是那樣的強大,強大到個人顯得那麽的渺小。就這樣前麵那兩件事情堆積起來,在生活之中就變相的成了因為一些小事吵架的緣由,誰都知道為啥,誰也不說為啥,可想而知,在之後的歲月裏,一個人想著會有以後的美好,另一個人隱忍著,期盼著歲月會美好起來,時間終究是沒給張小燕撫平對於前夫的那些思念吧,也許張小燕更中意她的前夫。


    對於離婚,在那時候男人要是離婚是沒有多大影響的,但對於女人,世俗的偏見還是很大的,那年代,女人離婚會被說成是“破鞋”之類的,再加上張小燕還有倆小孩子了,這更是她選擇隱忍的一個原因,之所以說是隱忍,是覺得雙方都在忍的。生活還是照常過的,德海還是早出晚歸,張小燕還是在家裏收拾做飯洗衣之類的。阿成的姥姥沒有刁難過張小燕,都知道張小燕已經很難了,阿成的姥姥隻不過想有一個屬於自己孩子的血脈的孫子。


    你能想到這樣下去終究會有一天爆發些什麽的,隻是時間的還沒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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