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月依舊跟爺爺住在一起。


    下班迴到家,老爺子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老爺子放下報紙,一臉無奈的看著沈明月。


    “您這麽看我幹嘛?”沈明月嗔怪道。


    “你怎麽天天這麽早迴來?就沒有點兒私人生活?”老爺子問道。


    “雲台就這麽大,您讓我去哪兒?”沈明月無奈道。


    “雲台再小,吃個飯,約個會,逛個街,看個電影,總有地方吧?”


    “有地方,但是沒人啊!所以,您得抓緊了,最近手頭上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青年才俊嗎?”沈明月笑嗬嗬的問道。


    “怎麽辦呢?爺爺的眼光,也讓人給拔高了啊~~”老爺子歎氣道,話裏有話。


    沈明月笑著不說話。


    聰穎如她,知道哪些話能接哪些話不能接。


    “我今天去老成家了~~”見沈明月不上鉤,老爺子繼續道。


    “成爺爺怎麽樣了?”沈明月腦子一動:“哎,您不是不願意讓我在家嘛,我正好過去看看~~”


    “去吧!”老爺子擺擺手:“這個點兒,童雲開應該還沒走呢!”


    沈明月不易察覺的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那正好,趕一塊兒了~~”


    不管別人怎麽看,她可從來沒有刻意躲著童雲開。


    童雲開跟成老爺子在陽台上聊天,老爺子正在跟童雲開詳細介紹劉副市長的晉升之路。


    劉副市長今年五十出頭,從仕三十多年,一直輾轉在雲台市各級部門,從基層鄉鎮幹部,一步步到鎮長,再到副縣長、縣長,再到市交通局局長、開發區區長,再到副市長,也算是一步一個腳印。


    這麽多年熬下來,劉副市長儼然已經是雲台市本土官員的代表性人物!


    作為一個默默無聞無人關注的地級市,雲台市的幹部流通相對閉塞,主要就是那些人兜兜轉轉浮浮沉沉,這麽多年下來,大家早已經盤根錯節抱在了一起,即便最近幾年連續空降了一位市長、一位市委書記,本土官員的勢力,依舊牢不可破。


    舉例而言,辛衛平的姥爺,是雲台市的老副市長。


    單論這一支,辛衛平一個爸爸,一個舅舅,一個姨夫。


    辛衛平的爸爸,原高原縣教育局局長,沉寂了幾年之後,現在是市委宣傳部副部長。


    辛衛平的舅舅,人事局的幹部,舅媽,衛生局幹部 。


    辛衛平的姨夫最牛逼,就是這位在不久的將來有可能更進一步的劉副市長!


    其它枝枝蔓蔓暫且不談,就說一條,辛衛平的姑姥爺,還是成老爺子的兩姨兄弟!


    真不是吹牛逼,在雲台這一畝三分地兒,真是誰來了都不好使!


    成冰一邊逗孩子一邊聽兩人聊天,忍不住搭腔道:“拐來拐去都是親戚,也就無所謂親戚不親戚了,近不近,還是看用著用不著!”


    “辛家跟陳家近不近?親家啊!陳家分崩離析,辛衛平恨不得立馬劃清界限!”


    “當年辛家落魄,陳望道仗義出手,私下感情好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還是看中了辛家背後的勢力!”


    “說白了吧,辛家打一開始就看不上泥腿子出身的陳望道!而陳望道這輩子最大的敗筆,就是在最鼎盛的時候,沒有謀個一官半職!”


    “據說,市裏其實早有讓陳望道讓位的打算,甚至還給他提供了一個人大副主任的虛職,他就是不去,爺爺,是不是有這事兒?”成冰越說越來勁,看著老爺子問道。


    “別一口一個陳望道一口一個陳望道!”成老爺子氣唿唿的說道:“老陳除了養了兩個逆子,單就昊光集團的發展來講,功不可沒!”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拍拍屁股就能走人?”


    “我就這麽跟你說,昊光集團之所以屹立多年,離不開陳望道的堅守!”


    正說著話呢,門鈴響了,趙春雨正好從廚房出來,擦了擦手,打開門一看,竟是沈明月!


    “明月!快進來!”趙春雨欣喜道。


    對於沈明月,趙春雨是由衷佩服的!


    重情重義,敢作敢為,關鍵是,拿得起放得下!


    就童雲開、陳欣然、沈明月三人的複雜關係而言,換個人,早就亂成一鍋粥了,但是有沈明月在,就給人一種一切皆可控的感覺。


    毫無疑問,在這個過程中,沈明月承受的最多!


    “我來看看成爺爺~~”沈明月笑著說道。


    成冰抱著孩子走過來,探頭一瞅,失望道:“空手來的啊?”


    “不光空手來,還打算蹭頓飯,完事兒還得轉轉看看有沒有能拿的東西!”沈明月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成冰嘖嘖了兩聲,扭頭看著兒子,一本正經的叮囑道:“兒砸,看到沒?以後找媳婦兒就得找這樣的!占便宜沒夠!”


    “你媽就不行,我上次去你棍兒叔那裏,相中了一個銀杯子,讓你媽拿著,死活不拿!臉皮薄!”


    成冰連捎帶打,大家也都習慣了,沒人搭理他。


    聽到沈明月的聲音,童雲開心裏一顫。


    身邊的人,沒人告訴他,剛出事的時候,是沈明月一直不眠不休守在監護室的外麵,直到陳欣然的到來!


    大家不是有意隱瞞,而是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還是在省立醫院的時候,童雲開跟一位護士閑聊,無意中才得知真相。


    護士很年輕,也很八卦,非常好奇童雲開跟兩個女生的關係,一開始,還以為沈明月跟童雲開是戀人,後來陳欣然來了才發現不對。


    童雲開笑著走了過來。


    沈明月一邊換鞋一邊笑嗬嗬的看了他一眼:“聽爺爺說你要去上班?徹底康複了?”


    “嗯!”童雲開點點頭:“天天養著,不是躺著就是坐著,夠夠的!”


    見兩人風淡雲輕的樣子,趙春雨忍不住心中喟歎!


    “就是閑不住的命!”沈明月斜了成冰一眼:“你看看人家,你還得養半年?”


    “半年不一定夠!”成冰大言不慚:“我跟他不一樣,他是皮外傷,我是內傷!”


    話音未落,老爺子氣的破口大罵:“放屁!怎麽說話的?!”


    如今的老爺子,容不得成冰在童雲開麵前有些許放肆!依著他的意思,就得恭恭敬敬的!


    搞的成冰好生鬱悶!


    當著老爺子的麵兒,成冰很會演戲,不給自己找麻煩,主要是一見到沈明月就有些得意忘形,一不小心把這事兒拋在腦後了!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在陳欣然和沈明月之間,成冰沒什麽傾向性,在他看來,兩個都收了才好呢!


    多大個事兒!


    一挑七這等驚世駭俗的事兒都幹了,拿下兩個女人,算什麽?


    一夫一妻?


    規則是人定的,製定規則的人,不用遵循規則!


    有本事的男人多找幾個老婆,算什麽稀罕事兒嗎?


    不用說那些看不見夠不著的人,有錢的老板,都能找好幾個!


    成冰不是提倡這事兒,關鍵是,這不是趕巧了嗎?


    兩個就兩個,少一個不行,多一個也不行!


    就算葉錦嵐也不行!


    成冰還是很有原則的!


    大家來到客廳,聊了一會兒,趙春雨迴到廚房忙活起來,成冰要下去拿快遞,老爺子非要跟著一起,說是在屋子裏待了一天了出,迴去溜溜腿兒!


    於是,客廳裏就剩下了童雲開跟沈明月。


    沈明月看了童雲開一眼,童雲開正好看過來,目光沉靜,沉靜中還透露著一絲堅決!


    一次次的淬煉,一次次的成長!


    沈明月有種感覺,眼前的童雲開,就像一柄即將出世的寶劍,沒有了任何短板!


    “欣然走了?”沈明月問道。


    離開之前,陳欣然給沈明月打電話,隻是說出去散散心,多餘的話, 一句沒說。


    “嗯!”童雲開點點頭:“留在雲台,觸景生情,對她來講,確實殘酷了一些~~”


    “什麽時候迴來?”沈明月問道。


    “不知道~~”


    沈明月不說話,靜靜的看著童雲開,目光中隱含一絲埋怨。


    “周總派人跟著呢!”童雲開解釋道。


    “偷偷的?”


    “嗯!”童雲開點點頭。


    沈明月恍然大悟。


    客廳裏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關於陳欣然,其實沒什麽好說的,什麽好好珍惜、不要放手之類的話,都很多餘。


    沈明月相信童雲開會妥善處理,也不會心存任何不切實際的希冀!


    “你接下來怎麽打算的?”沉默了幾秒鍾,沈明月繼續問道。


    說實話,童雲開迴歸昊光,還是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她本以為他會聯手陳星辰,大幹一番事業呢!


    “我得讓童家莊富起來,這是老支書的期盼,也是我的使命!”


    “這輩子,就幹這一件事兒了!”童雲開輕聲說道。


    “目前也沒什麽宏偉的計劃,隻能一步一步慢慢來,依托星辰的建築公司,先把更多童家莊的人帶出來~~”


    “那你為什麽要迴昊光呢,跟陳星辰一起,自立門戶不是更好?”沈明月問道。


    “建築公司想要快速發展,離不開昊光這個平台~~”童雲開坦誠道。


    “你這是打算明目張膽的裏應外合?”沈明月開玩笑道。


    “交給誰不是幹呢?誰進來不是裏應外合?”童雲開笑了笑:“辰昊進來,想發展,想掙錢,也想為昊光貢獻一份力量!”


    “大家各取所需,沒什麽好避諱的,辰昊憑本事進來,我不需要向其他人解釋什麽!”


    沈明月點點頭,一臉羨慕的說道:“真好!有清晰的奮鬥目標,做著有意義的事兒,知道為什麽而活!”


    童雲開扭頭看著沈明月:“這不是我第一次聽你這麽說話了,怎麽?不喜歡現在的工作?”


    沈明月歎了一口氣:“不是不喜歡,是厭倦!”


    能讓溫潤如水的沈明月說出這樣的話,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要嚴重。


    “感覺越來越荒唐!”


    “這個社會,並不完美,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


    “都很正常!”


    “隻要一切向好,哪怕很緩慢,我們也可以認為,這個社會是健康的,未來是可期的,奮鬥是有意義的!”


    “反之,如果什麽都沒有改觀,有權有勢的人抱成一團,攫取利益成了唯一的行為準則,這個社會,哪怕表麵上欣欣向榮,也已經病了!”


    “其實,這一切跟老百姓沒什麽關係,關鍵在於秩序的製定者和維護者!”沈明月自嘲般笑了笑:“也就是我們這些人!”


    “但是呢,個人是渺小的,什麽也做不了!我們每個人,本身也都是這台龐大的社會機器的一部分!”


    “機器運轉正常與否,跟我們每個人有關,也跟我們每個人無關!”


    “最無助的,其實就是這個!”


    “感覺不對了,卻無能為力!”


    “最可怕的,是無能為力之後,選擇了隨波逐流或者同流合汙!”


    沈明月搖頭歎息。


    童雲開沒有說話,從小到大,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他對這個社會的理解,某種程度上,比沈明月還要深刻!


    “我現在每天做的,都是一些自欺欺人毫無意義的事!”


    “所以,特別羨慕那些有正事兒幹的人,當一名老師,起碼每天都在教書育人!當一名科學家,起碼能為科技進步貢獻一點點力量!當一名醫生,起碼每天都能救死扶傷!”


    童雲開笑了笑:“隻是相對好一些吧,都要評級、晉升、作報告的!也沒那麽純粹!”


    沈明月苦笑不已,看著童雲開:“說來說去,就你現在幹的事兒最純粹了~~”


    “對!”童雲開點點頭:“沒什麽純粹不純粹的,說實在一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說高尚一點,達則兼濟天下,窮則造福童家莊!”


    “童家莊五百多戶,小三千口子人,帶一戶算一戶,這多踏實!”


    沈明月歎了一口氣:“要不我跟著你們一起幹算了!”


    童雲開一激靈,連忙擺了擺手,下意識道:“可別!這下都拐帶到家門口了,我怎麽交代?”


    話音未落,立馬覺得不對,但是也不好解釋什麽。


    沈明月笑了笑,無所謂道:“都這樣了,還避什麽嫌啊?”


    童雲開低頭不語,感覺虧欠沈明月很多。


    沈明月坦坦蕩蕩,笑著說:“等你跟欣然結婚,我也有了另一半,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童雲開沒有說話,隻能希望一切順利吧!


    第二天,童雲開開著嶄新的大眾帕薩特,來到了昊光集團總部。


    福克斯撞壞了,修修還能開,但是雲台市政府為了表彰童雲開的行為,奉上見義勇為榮譽證書的同時,還贈與了一輛汽車。


    為了避開上班的人群,童雲開特意晚了半個多小時抵達,結果進入總部大樓的時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了夾著公文包往外走的辛衛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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