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柳竹華到了雲縣圍獵場之後,沒有前往雲縣縣衙,而是和莫問分道揚鑣之後,向通往商州的山道而去。


    在押送貨物前往鳳翔府途中,他收到了新的指令,以六子副總管的身份,要前往商州,繼續新的潛伏任務。


    對方是以黃縣令的仆從身份來跟他接頭,但是,他很清楚,對方的做法根本不是黃縣令的意思,因為對方根本就沒對上暗號。


    他和黃縣令之間有一套特殊的敲擊暗號,很可惜,對方根本就不懂。


    不僅對不上暗號,也沒理解他的動作。


    由此可見,此人潛伏在黃縣令身邊,作為仆從的地位很高,高到足以打聽到他的存在,但是,卻不被黃縣令所信任,否則,對方也不至於連暗號都沒有搞清楚,就急匆匆來跟他接頭了。


    思及此,柳竹華有了想要將計就計,將對方連根拔起的念頭。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麵上虛與委蛇,同意對方的指令。


    所以,當他抵達雲縣,卻得知黃縣令迴京城了,他就知道,黃縣令被調虎離山了。隻是,他現在還不清楚,潛伏在黃縣令身邊的是何人,無奈之下,他隻能投鼠忌器,前往了商州。


    從他進入商州,就一直有人跟蹤他,他不確定是反賊的人,還是潛伏在黃縣令身邊的人,不過,不論是哪方勢力,都無所謂,他沒打算做任何手腳。


    他按照指令提供的地點,來到了商州的楓林文道,雲宇客居的後門,見到了和他接頭的人。


    對方身著女婢衣裙,身型高壯,一見到他就問,“港口疏通好了嗎?”


    柳竹華麵無表情,神色麻木,迴了一句,“好了。”


    女婢滿意地點頭,“你在前麵帶路。”


    她說完,朝院內拍了拍手掌,院內一個女婢抱著一個人,快步朝他們走過來。


    柳竹華見到對方懷中那人的麵孔時,內心閃過一絲疑惑,這群人搞得這麽神秘,為的就是帶走一個在酒樓彈唱的琵琶女?


    事實上,他隻收到了來這裏接頭的指令,對於港口的布置,他完全不知情。


    但是,潛伏這麽久,他早已經學會了不動聲色,他直接帶著人往港口走,沒想到,竟然在進入港口的那條街道上,遇到了自稱是黃縣令仆從的那人,那人穿著一身船夫的著裝,很自然地過來向他打招唿,帶他前往港口。


    見此,柳竹華內心一沉,看來,潛伏在黃縣令身邊這人背後的勢力,比反賊的還要強大,甚至連反賊的下一步動作,都被計算在其中。


    他為此感到心驚。


    馬上就要上船,他來不及向黃縣令通風報信了,他隻能在港口入港石壁上,留下暗號,隻希望黃縣令得知他失蹤後,會追查到這裏。


    對方準備客船,是普通的商用客船,從外表上看,和其他客船卻沒什麽兩樣,內裏卻布置得相當奢華。


    他們非常順利地登船。


    身型高壯的婢女,上船後,一直在甲板上守著,戒備著四周,直到船揚帆遠航,她確定都沒有任何人追過來,這才稍稍放鬆警惕。


    為此,她頗為讚賞地誇獎了柳竹華一聲,並讓柳竹華以後留在她身邊,為她辦事。


    柳竹華自然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他從‘船夫’口中得知,這艘船的目的地是前往江南西港口。


    柳竹華記得江州就屬江南西,而江州牽涉大部分人口販賣的案件,又與反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他現在懷疑,這艘船的目的,就是反賊的真正大本營所在!


    所以,他原本的不樂意,順便變成了主動願意潛伏。


    如果他能到對方真正大本營,打探到更多的消息,那就與他們最開始潛伏的計劃,不謀而合了。


    隻是,他現在難的是,人在船上,並且和黃縣令斷了聯係,想要再重新聯係上,很難了。


    如果沒有後備力量支撐,他一個人前往反賊的大本營十分危險,更何況,他身邊還有不明身份的人物,試圖利用他做事,利用他就等於是利用黃縣令,日後,一旦他暴露了,那這鍋就會被扣在黃縣令頭上,卻讓罪魁禍首逍遙法外。


    他不能忍受這種事情發生。


    但是,他也不擅長謀劃,否則,當初也不會一敗塗地,甚至鋌而走險殺人,最終走到這個地步了。


    他摸了摸臉上的易容,為了最大程度並長時間地保持住易容效果,他的五官沒有變化,隻是增加了疤痕和皺紋,隻要不用特殊的藥劑,就不會被洗掉。


    但是,也需要經常維護,不然,這些疤痕和皺紋,會慢慢消磨掉。


    他身上帶的藥水,隻夠他使用兩個月,如果要從這裏一直走水路,直到江南西才靠岸,那麽,他的藥水不夠用。


    柳竹華在貨艙內看到,儲備了足量的米糧食物,他就知道,他得另想辦法,解決藥水的事情了。


    這船上隻有五個人,除了他和船夫,就是那三個從雲宇客居出來的女人。


    除了那個身型高壯的女婢迴守在客艙門外,另外一個女婢一直和那昏睡的琵琶女進了客艙,就一直沒有出來。


    柳竹華心想,就這個配置,該不會需要他負責煮飯吧?


    他在搞出黑暗料理獻媚,還是坦白自己不會這個技能的選擇中,搖擺不定。


    他要是會廚藝,那麽,現在就是他上位的最好時機了!


    他暗恨自己竟然沒有好好學過這方麵的技術!白白讓大好機會從眼前溜走!


    不過,他還是不甘心就這樣浪費掉機會。


    於是,他找到了身型高壯的女婢,“小的會煮一點簡單的膳食,不知可需要小的現在去準備晚膳?”


    身型高壯的女婢看了下時辰, 皺眉,“不必了,再過半個時辰,你過來交接,下半夜由你站崗。”


    柳竹華恭敬地稱是。


    他覺得這是一個上好的機會,絕對不能錯過。


    身型高壯的女婢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冷淡道,“去換一身守衛的衣服,在這艘船上,你就是雲宇客居的守衛,別搞錯了自己的身份。”


    柳竹華重新沐浴更衣,換成守衛的服裝,和身型高壯的女婢交接了站崗值守的工作。


    他眼尖地看到身型高壯的女婢往廚房的船艙而去了,


    看來,對方信不過他,所以準備自己做晚膳。


    不多時,他身後的客艙,傳出了動靜。


    這船艙內雖然布置豪華,但是,也掩蓋不了這是臨時征用的普通商客船,都是普通木材製作,隔音很差,他都不需要湊近偷聽,就能聽清裏麵的對話了。


    “你們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


    “小娘子,慎言,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


    “嗚嗚,你口中的好日子,就是被囚禁起來,好吃好喝的供著?這不叫好日子,就是青樓裏的花娘還能上街逛鋪子呢!”


    “小娘子,何必自輕自賤,郎君也是為了你好,這是郎君留給你的書信,你好自為之吧。”


    柳竹華聽裏麵的動靜,那婢女似乎要出來了。


    他下意識挺直腰背,目視前方,保持住麵上的冷硬狠厲之色。


    隨著腳步聲漸近,女婢很快走到門邊,打開門出來,隨手關上門,站到門的另一側,竟然和他一樣,開始了站崗守衛的工作。


    這讓柳竹華有些吃驚,他本以為這個婢女會離開這裏,前往廚房幫忙處理晚膳。


    看來,她們對這個琵琶女看管得十分嚴苛。


    既有保護也有監視的意味。


    客艙室內。


    婉芙怒視離開婢女的背影,她見門窗上有守衛的倒影,不敢再妄圖嚐試逃跑。


    但是,對那封書信,她也不屑去看。


    以柔弱示人,是她慣用的手段,屢試不爽,但是卻在黃縣令和這個賊子這裏屢屢碰壁。


    她再示弱反倒平白讓自己矮了氣節,令她不爽。


    她側身用錦被蓋過自己的頭,等她冷靜下來,她就開始感覺不對勁了,她感覺好像整個床榻都在晃動,她驚訝得掀開被子,下床,她這才發現,不是她的錯覺,連房子都在晃動。


    如果是地動了,那守在門口的守衛,不可能這麽冷靜地站在門外守著。


    婉芙趕忙打開窗戶,見到窗外的微波粼粼,水波中倒映著明月,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迷暈後,帶到了船上。


    她確認了這個事實後,更加失魂落魄了,她不識水性,又不知道這船要往何處去,她又能如何逃出對方的魔爪?


    她不禁悲從中來,隻怪自己太魯莽了,要不是她沒有計劃好就逃跑,何至於被關到船上來,現在她是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婉芙原本的心氣都散了,她哪裏還敢逃跑,這次被關到船上,那下次是不是等待她的是地窖或者監獄一樣的地方?


    婉芙瑟縮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戶。


    害怕恐懼地坐到椅子上,雙手抱著頭,心想著不如就這麽順從算了……


    她眼角餘光看到桌案上的書信,瞬間又有了點希冀。


    她飛快地伸手,將書信拿過來,打開。


    當她看到上麵的內容時,她傻眼了。


    ……


    見信如晤:


    我知此生此夜不長好,但團圓一日已是苛求。


    我很遺憾不能親口告知你,你的身世。


    婉芙,你是我與春娘的親女,也是我此生的意外之喜。


    昔年為了保證你們的安全,你幼時寄居的那山村,是一個專門倒賣人口的地盤,他們看中你娘貌美有身孕,認為你們奇貨可居,才留下你們母女。我使計讓你們離開那山村,到雲縣定居,卻沒想到,十幾年後,讓春娘死於此地,是我之過,忘了大廈將傾,安有完卵。


    年少時,我發誓,在大仇得報之前,我不會留下子嗣。


    一是為了無牽無掛,二是不想複仇失敗後,子嗣再次被控製,如我這般,寄人籬下,苟延殘喘。


    在擺脫安慶侯的控製後,我如喪家之犬,逃到了商州。


    但是,一進商州,就被人發現了蹤跡。


    不得不說,黃縣令及其手下,都非常敏銳。


    我心知已經走漏了行蹤,隻能加速複仇計劃的進度了。


    但當消息屢次泄露後,我就明白,我身邊那些所謂的心腹,已經被滲透了。


    看來,報仇一事,已如日暮途窮了。


    不論如何,但求一試,錯失這布置十幾年的才得來的唯一一次機會,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對方越來越強大,而我已經日薄西山,無藥可救。


    帶你離開的女婢,煎茶和煎關都是我的心腹,她們從小服侍我,她們都是可信之人,她們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安置。


    你已長大,多餘的告誡,我不欲多提,但,雲縣的確不是你該迴的地方,就算黃縣令真是君子,但他隻信奉踐行律法。


    你絕對無法安然在雲縣生存下去,我的仇人比你想象的強大。


    就算黃縣令真對你有情有義,也護不住你。


    另,你不必改姓,文非我本姓,你祖上的姓氏也不是什麽好名頭,不提也罷。我未曾教養你,今日送你離開,算是買斷了這份血緣,不必掛念。


    言盡於此,務必珍重。


    若光絕筆。


    元德三十年八月月圓夜。


    ……


    婉芙拿著新的手都在顫抖,她感覺自己好像看不懂字了,也看不清字了。


    她抬手摸了摸臉頰,發現,自己已經是淚流滿麵。


    怎麽會這樣?


    她不信!


    她的大腦像是瘋了一樣,自主地迴想著,自己與對方相遇以來的畫麵,一幕幕,都如此清晰。


    每一幀都像是放慢了播放速度。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對方溫柔的笑容,關切的語氣。


    此刻,重新迴味,卻發現對方滿是真誠與疼愛之意,為什麽自己曾固執認為對方不懷好意?


    “這位小娘子,你還好嗎?”


    “在下方才看到小娘子魂不守舍 的樣子,實在擔心,所以跟過來看看。”


    “得知你喜歡茜裙和鬱金色間裙,特地讓繡娘給你準備了。”


    ……


    他們之間的對話,寥寥,除了初見時,她真誠以待之外,她對對方的示好和親近,都充滿警惕和戒備。


    特別是在商州那段時間,她每次見到對方,都是惡言惡語以對。


    現在迴想起來,那些話,都成了她絕望的養料。


    她一想到,自己留給對方最後一句話,竟然是,讓對方殺了自己。


    當日她如何誅對方的心,今日,都化作利劍,插入自己心髒裏。


    令她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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