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火光照在青衣少女和青年身上,將光影割裂成明暗兩片。


    薑藏月一怔。


    安樂郡主。


    這個她險些自己都忘記的身份。


    繼顧崇之喚她薑藏月之後,今夜的紀晏霄也有些不對勁,讓人一頭霧水。


    薑藏月迴過神來,耳側依舊是他問詢的聲音。


    “殿下是什麽意思?”


    “今夜顧崇之來過,你同樣接受他的幫助。”


    他看向薑藏月,笑得溫柔:“他更值得信任對麽?”


    此時四目相對,薑藏月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與顧崇之不同,合作也並非隻有獨斷專行。”


    這話說得很是理智。


    可他再次麵向薑藏月,像是歎息又像是無奈:“江惜霜,顧崇之,沈氏,廷尉府,你心裏裝的人都快站不下了。”


    薑藏月沉默。


    他今夜是有些奇怪,就連說話都能聽出來的詭異。


    清淺的冷香氣息縈繞鼻尖,修長的指尖推著糕點到她麵前,他溫柔的聲線隨後又響起:“你還沒有給我迴答,早知對於你是個難題,我更應早些相問才是。”


    薑藏月垂眸:“殿下想聽到什麽答案?”


    “這話應該問你。”紀晏霄語氣和神色極其有禮貌,可話語裏的內容就頗有些直來直去:“你不喜歡我?”


    薑藏月沉默更久:“我們是朋友。”


    紀晏霄輕笑一聲點點頭:“也是盟友,我可以慢慢來。”


    薑藏月:“......”


    燈燭搖曳,對麵青年以手支頤,笑意漸深,片刻後又慢悠悠撫摸著從窗沿跳進來的黑白狸奴,整個屋內都是狸奴‘喵喵’的叫聲。


    薑藏月抬眸轉移話題:“今日太子落水,必然會驚動沈丞相。”


    紀晏霄語調並無變化:“然後?”


    “他該坐不住了。”


    薑藏月見他不知疲倦逗著狸奴,聲音稍沉了一些:“紀燁晁如你所說的確沒什麽本事,但沈丞相是個老狐狸,眼下是正式對上了。”


    “他身上有我下的毒。”


    太子紀燁晁對外宣稱是幼時舊疾發作,可瞧著發作時捂著眼睛那癲狂的模樣,還是讓其中好些人倒戈向了紀燁寧的陣營。


    這是她的打算。


    紀晏霄微微挑眉:“那又如何?”


    薑藏月看著他,他笑得溫和:“你是兇手,我是幫兇,當然我們也可以有別的什麽關係。”


    她眼皮顫了顫。


    青年慢慢靠近,烏發從雪衣肩頭滑落,柔和眉眼映襯在燈燭之間,燈下看美人,越看越勾魂。


    直到兩人之間距離足夠近,紀晏霄含情眸子倒映著她:“薑姑娘什麽時候才肯給我一個名分?”


    薑藏月:“......”


    分明隻是盟友和合作的關係,怎麽如今其中倒夾雜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薑姑娘不說話是想到答案了?看起來今夜我是不會空手而歸。”


    因著距離太近,她甚至能感覺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那股冷香。


    她忽而開口:“紀尚書年少有為,隻怕京中貴女排隊都要排到汴河之外去了。”


    聽到這樣的話,紀晏霄慢慢勾起唇角:“可我不喜歡她們。”


    “她們喜歡你。”


    他笑了一聲:“薑姑娘就算一時不喜歡我,也不必往我身上潑髒水,晏霄向來潔身自好,不曾與人親近。”


    薑藏月語氣仍是平靜:“哦。”


    紀晏霄輕飄飄歎了口氣。


    “也有可能你身上有婚約。”薑藏月又鬼使神差補充了一句。


    “薑姑娘看來並不打算直麵我的問題。”


    “我先前所言,字字句句出自肺腑。”紀晏霄端起茶盞,將膝頭狸奴放歸了。


    很好,現在這話題該怎麽繼續下去。


    頓了頓,薑藏月開口:“天色已晚,殿下早些迴去才是,若被人撞見就更說不清了。”


    “是了。”紀晏霄斂了笑,顯得有些落寞。


    “倒是麻煩薑姑娘了。”


    薑藏月垂眸,將他偶爾看來的目光也相錯了過去,屋內一片寂靜。


    不多時,寶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拿過他手中的杯盞,順手揭開屋內香爐的蓋子,將茶水倒了進去,嫋嫋清香頓時熄滅,杯盞倒扣,做出再無第二人的模樣。


    待寶珠對園中丫鬟囑咐幾句又走遠後,薑藏月才終於出聲:“今日之後沈氏會將目光放在安樂殿,但因為紀燁晁中毒,他們一時之間不敢輕舉妄動。”


    她又道:“殿下不妨猜猜他們會怎麽做。”


    屋內燭光曳曳一搖,紀晏霄慢條斯理道:“鴻門宴。”


    “是,他不能直接對付你,第一個便是用我開刀,而那時也是離開安樂殿最好的時機。”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


    紀晏霄輕聲道:“他不敢。”


    薑藏月看向他。


    她大約是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迴答。


    “安樂殿的人他沒膽子動。”他彎出一點帶笑意淡色的唇:“沈氏的破綻可比安樂殿多多了。”


    她眸光微動:“你要出手了?”


    紀晏霄眉眼含三分笑意:“紀鴻羽一日不如一日,汴京好多事情已經交到我手上。”


    見薑藏月在認真聽,他溫和出聲:“廷尉府還在盯著沈氏。”


    “嗯?”


    一絲涼風輕擦過眼側,他一如既往的笑。


    “斷雙方根係,阻其前路。”她接了他的話:“從朝中爪牙下手。”


    “自然。”


    紀晏霄語氣溫柔卻一點也不委婉:“除了沈氏和廷尉府的爪牙,還有司馬泉的證據,他迴京了,另外安嬪活得夠久了,你想什麽時候殺了她?”


    薑藏月:“安嬪那兒我會聯合高顯進言,製造是沈氏動手的痕跡。”


    他眸子瞧上去在燈燭下很是無害,且輕笑一聲:“我還以為薑姑娘會將事情交給我,畢竟我們都這麽熟了。”


    薑藏月再度沉默。


    倒也沒熟到這個地步。


    “紀殿下。”


    薑藏月看了他一眼:“當初我就說過管好自己的事情,手不要伸得太長了,至於安嬪隻要高顯在紀鴻羽跟前說上幾句,她跑不了。”


    月色清輝,晚風襲人。


    紀晏霄望著她的目光,眉間的溫柔似乎都染上一些無奈。


    “總是這樣公事公辦的語氣。”


    薑藏月:“......”


    他垂著眉眼歎氣:“我先走了,畢竟孤男寡女被人瞧見就說不清了。”


    薑藏月沒什麽表情瞧著他:“殿下可以動沈氏,紀燁晁留給我。”


    她坐在燭火投下的陰影裏分外寂靜。


    “安老夫人大限將至,這些事我會一件一件處理。”


    “可以。”紀晏霄輕笑坦然:“不過你不與顧崇之見外,那就更不必與我見外了。”


    她已經在黑暗中齲齲獨行多年,不相信任何人也是在情理之中。


    比起當初的關係,如今已經好上太多了。


    他該知足了。


    紀晏霄得出自己的結論,不再說什麽,轉身離去。


    ......


    皓月當空,花木柔光。


    待迴了安樂殿,點起的燈燭將紀晏霄本就昳麗的眉目襯得愈發濃墨重彩。


    宮中也唯有承清宮處是最熱鬧的,因為紀鴻羽龍體抱恙,連壽康宮太後都驚動了。至於安樂殿如今已成了鐵桶一片,見紀尚書迴殿眾人行禮後悄無聲息退下。


    庭蕪端上一盤熱騰騰的燒餅放桌案上,又湊近一些,悄聲問:“主子又去找薑姑娘了?”


    “這是又被拒絕了?”


    庭蕪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直覺,殿下次次無功而返哪裏能帶迴什麽好消息,薑姑娘那顆心指不定是斧子做的,哪兒是人能融化的!


    他可是看了不少話本子,裏麵的女子多是如薑姑娘這種不為美色所動的。


    “還有,主子說安嬪那裏薑姑娘會找上高顯,高顯那個小人......”


    他一臉鄙夷:“這人可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


    紀晏霄嚐了一口桌案上的燒餅。


    “小人亦可信。”


    庭蕪納悶兒看向自家主子。


    “她想用的人自然可以用。”


    浩瀚月色裏,青年側臉也勾著一層冷光。


    庭蕪嘟囔幾句:“主子是相信薑姑娘。”


    紀晏霄周身多了幾分溫柔。


    如她所說,即使天下人有百萬之多,但到了跟前又能接觸到的,不會超過千人。


    接觸到又隻有一麵之緣依舊無用。


    薑藏月說這話時背對著他,隻略側過首,鬢邊的銀簪扶搖而動,平靜如水。


    像是永不會起漣漪的澄潭。


    他知道她所言非假,能有機會認識的更不會超過百人,且時日尚短無用,且得日久見人心,能見到人心的更是不足幾十人。


    見了幾十人能利用又能打交道的更不會超過十人。


    而這十人裏願意跟你真心打交道的不會超過三人。


    若不用高顯這樣的小人,那就隻能用各方麵都不如高顯的人。


    有上爬欲望又不擇手段,這種人自當敬著一些。


    “主子這話我是聽明白了。”庭蕪又開始琢磨他的破銅爛鐵:“汴京的水這才徹底開始亂起來。”


    太子,紀燁寧,司馬泉,沈氏,廷尉府,戶部尚書......所有人都下場了。


    若是水太深看不清,隻需要一把魚餌,便什麽都能看清了。


    紀晏霄開口:“高顯那裏不可掉以輕心。”


    “明白。”


    “那太子那裏?”


    微風四起,花枝搖晃,窗幾瓷瓶中玉蘭依舊,雪衣著在青年身上,襯得人泠泠勝寒,似月流玉。


    青年神情看起來比月色還柔,又似有幾分呢喃。


    “他該死。”


    ......


    汴京已然入夏。


    廷尉府內無人敢隨意走動,樹影斑駁,靜謐無聲。


    唯有主院的婢子來來往往,因為安老夫人纏綿病榻,忽而想吃這又想吃那,是以婢子們從外采買了不少野菜,鮮魚,肥雞肥鴨,更有府外的廚子上門做新鮮菜式。


    待安老夫人用過膳,才有婢子小心翼翼上前迴稟:“老夫人今夜倒用了一些銀魚羹和雞湯。”


    安永豐看了主院一眼。


    夫人的身體越來越差。


    連著這些時日精神不振,藥石無靈,叫來太醫診脈也隻是說最後這些時日好生將養。


    偏查不出什麽病因,就這樣一日日虛弱下去了。


    “太子的惡疾可傳出什麽消息?”


    今年壽宴匆匆收場,誰都沒討得了個好。


    “東宮暫時沒什麽消息,聖上那裏聽聞驚動了太後。”婢女離去後,心腹上前迴稟。


    “太後倒是許久不管事了。”


    “正如老爺所預料,聖上聖體抱恙,二皇子和太子都各懷心思。”心腹頓了頓開口:“且屬下從旁人口中得知另有一件事,紀尚書對他宮中那女使的態度非同尋常,若不能拉攏,還是......”


    “二小姐呢?”


    “舊疾複發,湯藥已經早早送過去了。”


    安永豐略微皺眉。


    “意兒向來體弱,吩咐府上人多注意些。”


    “是。”


    “另外紀晏霄跟太子對上老夫看也不是什麽巧合,若那女使死了正好,意兒配他一個質子綽綽有餘。”


    沈氏處處給他添堵,誰都別想好過。


    安永豐冷哼一聲,眼神沉沉,隨即擺手讓人下去。


    “盯住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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