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決的話音還沒落下,詹嬤嬤也變了臉色。


    薑藏月目光落在門口烏決身上。


    恰逢乞巧生辰,紀燁煜迴府途中遇刺,偏生刺客還進了府邸中。


    哪路刺客這麽會挑日子?


    滿庭賓客嘩然,詹嬤嬤沉著臉上前:“刺客可是進入府中了?你們都是拿錢不幹事的酒囊飯袋?”


    “詹嬤嬤,眼下並非說這些的時候,刺客確確實實已經混入府中,眼下庭院貴客可是不能出岔子!”


    “即刻去查,遣了人去宮中請太醫為殿下診治,增派人手將府上圍起來!”詹嬤嬤麵容果斷。


    今日生辰宴魚龍混雜,免不得有宵小之徒,倒叫旁人以為大皇子府上是花架子。


    詹嬤嬤衝滿庭賓客行禮:“對不住了諸位,為著諸位貴客的安全著想,還請勿隨意離席避免性命之憂,待捉住刺客定會給諸位貴客一個交代。”


    “詹嬤嬤有禮了,眼下還是搜查刺客要緊。”


    “就是啊,這也太膽大包天了,青天白日竟敢行刺皇子!”


    “可真是嚇死老夫了,這好好赴宴竟會遇著這等子刺殺之事,也不知大殿下如何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神情各異。


    薑藏月清冷的聲音落下來:“我離開一會兒。”


    此話一出,滿初就知道師父想要做什麽,略微點頭。


    今日刺客之事是好時機,正好借著此時去府邸搜查一番。大皇子汲汲營營這麽些年,定然是有些私底下和臣子結交受賄的證據。


    府邸人流眾多,便是她一個婢子行走其間混入,旁人也是不會多注意的,更不會惹了貴人的眼。


    大皇子府邸的書房應是在西南方向。


    薑藏月自婢子房中拿了一套換洗的裙裝,低頭跟上從膳房出來的一行婢子,還笑著替前麵的婢子拿著食盒。


    她整個人就如一尾遊魚,不著痕跡就混入了江河之中,現下府邸戒嚴,其內更是不少守衛各處搜索。


    “今日是發生了何事?怎麽這麽多護衛在府上,瞧著像是尋人?”


    “我聽說是有刺客混入府上了,大殿下受了傷這會兒正在宣禦醫診治,聽聞紀殿下也是在的。”


    幾個婢子低聲交頭接耳。


    薑藏月靜靜聽著,也得知她手上這些膳食是送到後院給大皇子的侍妾的,既是後院當是尋常人進不去的地方。


    須臾先前將食盒給她的婢子有些好奇看向身後的少女。


    “你是新來的?”


    薑藏月略帶靦腆:“今兒剛入府的。”


    婢子聞言一臉恍然大悟熱情了幾分:“怪不得之前好像沒見過,你應該是被撥到芙美人身邊伺候的,先前小圓妹妹家中母親患病得請上好幾日假,你跟上。”


    薑藏月笑著附和腳步快了些。


    後院她是一定要去的,如今前廳一片混亂,但滿初會催眠也會蠱,瞞過去不過輕而易舉,眼下她說不定還能碰上那刺客。


    *


    一行四五個婢子提著食盒穿過月亮門又行過廊簷,便入了內院。


    內院則不同於外院的喧囂,甚至增多了不少把守之人,幾個婢子都被攔下。


    先前那婢子笑著說話,又將食盒裏的吃食分出來一些:“諸位辛苦了,殿下走之前吩咐奴婢們給芙美人送的吃食做好了。”


    “這丫頭怎麽之前沒見過?瞧著臉生得很?”守衛熟練接過食盒目光從薑藏月身上掃過。


    “今日才入府,大哥可別嚇著人家。”為首婢子笑盈盈站在她跟前。


    拉扯了幾句,一行人這才進了門廳。


    薑藏月跟著她們將吃食擺在桌案上,屋中女子慵懶聲音出現:“放下出去吧。”


    “是。”為首婢子笑道:“芙美人可要早些用膳才是,今日膳食是殿下特意吩咐做的,豬蹄可是燉了好幾個時辰呢。”


    “退下吧。”片刻,屋中女子聲音再度響起。


    似有女子穿衣之聲。


    薑藏月敏銳感覺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正要退出的時候,女子又說話了:“前幾日小圓有事迴了,新人可帶過來了?”


    “迴美人,婢子小月。”薑藏月垂眸行禮。


    “你留下。”女子又道,其餘人都退了出去帶上門。


    薑藏月看著山水屏風後影影綽綽的女子身影妖媚動人,須臾屋中逐漸有了一種香氣,嫋嫋繞繞,勾得人頭腦發暈。


    正是這時,似有極低的破空之聲傳來,薑藏月從容避開,數十根銀針釘入木中,寒光湛湛!


    她忽然明白了。


    所謂將大皇子刺傷的刺客可不就是他自己後院裏的芙美人。


    美人如花,妖嬈勾魂,眉眼含情,動起手來可不含糊分毫。


    這般實在美麗卻有毒的食人花,旁人輕易摘不得。


    這就是芙美人——芙蓉。


    見人躲了過去,芙蓉從屏風後走出,臉上略失了些血色,一身緋紅織錦繡芙蕖的裙衫,頭上簪著一朵粉芙蓉,底下綴著珍珠寶石流蘇,極其豔麗。


    “我這院中新來的婢子當真是好身手。”


    她看向眼前女子,身影清冷如竹,淡青色裙袂微蕩,裙擺點綴著幾朵小小白荷,細長的根莖隱沒而下,襯得人更是纖細白皙幾分。


    芙蓉細細看了她兩眼:“你是誰的人?既然已經知道是我刺殺的紀燁煜,為何不揭發不出去叫人?”


    薑藏月嗓音平靜:“美人不妨停了屋中的勾魂香再來談。”


    芙蓉瞳孔一縮。


    薑藏月同樣思索一些事。


    勾魂香是她做的,不過這香已經有好些年不曾做了,芙蓉的香又是從何處所得。


    芙蓉是紀燁煜院裏的人,她為何要刺殺紀燁煜,是因情還是因旁人,又或者是誰的人。


    且她看著,芙蓉應是撐不了多久了。


    “隻有死人才不會說出去。”


    方在思索,芙蓉手中銀針再次衝她而來,很明顯是要她的命。


    昏暗室內,幾乎是須臾間,薑藏月身影快到後者眼神都捕捉不清,芙蓉還沒反應過來,手中銀針就被奪了去,與之同時,薑藏月大拇指及食指中指掐住了她喉骨命脈。


    另外一隻手同樣的銀針距離她的眼睛隻有半寸!


    芙蓉這迴是真的一動不敢動了,咬牙:“你到底是誰?”


    室內忽然安靜下來。


    安靜到連風聲落葉聲的窸窸窣窣都顯得雜亂不堪。


    薑藏月目光落在那香上:“美人不如告訴我,勾魂香從何處所得?”


    芙蓉受製於人,望著薑藏月嘶啞輕笑一聲:“拍賣行競價之物,姑娘也要追問?”


    “那便不問。”薑藏月收迴手坐下來,用水澆熄勾魂香。


    芙蓉滿頭冷汗看著這道身影種種行為卻無力阻止。


    “銀針兩頭空,傷人可傷己,同時淬毒兩種。”


    “這般極精細的工藝是汴京鑄造坊做不出來的東西,看著更像是當年武安內城鑄造司打造。”


    “且美人擅使銀針,汴京倒是不常見。”


    芙蓉心頭一凜。


    “你究竟是誰?怎會知道這些?”她此刻是當真想將人殺之而後快。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燈火昏黃間,女子腿部逐漸有血色滲出,她也冷靜出聲:“紀燁煜的人快搜過來了。”


    薑藏月不緊不慢收起銀針,才淡聲開口:“我若是你,不會著急跳出來暴露自己的身份。”


    “你知道?”芙蓉冷笑一聲:“別以為知道這些我就會對你投鼠忌器,大不了紀燁煜搜過來的時候一起死!”


    反正她身上的傷口是遮掩不住的,刺殺失敗她就沒想過活著。


    薑藏月隻用一雙眼平靜凝視著這位芙美人的麵容:“紀燁煜想要拿到此次修築河堤的差事,因為吏部主事在其中周旋,已經是十有八九的事情,今晨吏部已經遞了折子上去給聖上,聖上下令戶部與工部及吏部主事紀宴霄協理辦事。”


    聞言,芙蓉臉色越發難看了。


    “紀燁煜勾結朝臣,意圖結黨營私,這般貪財攬權之人也配接手修築河堤民生之事?”


    芙蓉忍辱負重入了大皇子府,就是為了找到證據。


    “難不成你是太子的人?”


    薑藏月眼下差不多確定了。


    武安鑄造司的銀針、對紀燁煜的刺殺、暗中收集證據。


    芙蓉問她是否是太子的人,說明芙蓉並非沈氏的人,那就隻能......


    是紀宴霄的人了。


    她起身往芙蓉床榻位置而去,芙蓉還沒來得及阻止,薑藏月已經從暗格拿出了一些東西。


    而這些東西則是紀燁煜收受賄賂的證據!


    她目標太明確了,芙蓉又搶不過她。


    “你是要將這些罪證交給太子?”她滿臉淒楚,氣紅了眼。


    “看過了嗎?”薑藏月平靜問她。


    “看過了又怎麽樣?”芙蓉掌心死死攥緊。


    薑藏月沒再說話,隻是手帕包著將書信全部放在了燭火之上。


    芙蓉眼睜睜看著書信被燒了,正想要說些什麽,卻見那書信冒起了青煙。


    青煙拂過之處,就連銅鑄的燭台也‘滋啦’作響,緊跟著坍塌融了一角,仿佛世間最毒的毒物。


    芙蓉臉色一瞬白了,不可置信看著這些書信。


    “書信上有毒?”


    *


    大皇子府邸現下依舊是風聲鶴唳,畢竟刺客找到現在還沒有找出來。


    且庭院這麽多賓客也不可能拘著人家不讓走,詹嬤嬤就算是有再大的臉麵不頂用也隻能放人。


    不過也有些賓客不曾離開,想要看一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兒。


    府內帶刀侍衛穿行,別說刺客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隻能迴稟詹嬤嬤:“咱們都找遍了。”


    詹嬤嬤冷聲:“確定找遍了?”


    她道:“芙美人院子裏可去過了?”


    殿下今日遇刺的消息定然是會傳進聖上耳中,不管聖上在不在意,表麵上還是要做到滴水不漏的。隻是這芙蓉著實是個狐狸精,自打進府就勾著殿下,就連遇刺都不忘叫人送吃食去芙蕖院。


    侍衛猶豫:“詹嬤嬤,芙美人的院子畢竟在內院,尋常殿下是不允進入的。”


    “不允?老身不是在跟你玩笑!”詹嬤嬤一張老臉更是冰冷刻板了,活像封建規矩都跟著活了過來。


    “老身瞧著你們日子是好吃好喝養著舒服了,殿下遇刺你們竟還要顧及一個侍妾!”


    殿下眼看今日接下修築河堤這樣重要的事情,說明得聖上器重。可轉眼迴府就遇刺,這意味著什麽再清楚不過了,有人不希望殿下好。


    倘若殿下今日遇刺傷勢嚴重,豈非與這件事失之交臂。亦意味著近日暈頭轉向的忙碌宴請不過是一場空,平白惹了東宮之人笑話。


    今日若不揪出刺客才是貽笑大方。


    更有芙蓉那個狐狸精,刺客要是躲在芙蕖院,指不定能一刀宰了那個迷惑殿下的小賤人!


    侍衛聽著詹嬤嬤說話就頭疼:“詹嬤嬤可得了殿下的搜查令?”


    詹嬤嬤冷冷一甩袖子,氣勢擺得足足的,侍衛也不吃這一套:“屬下是殿下的人,殿下受傷屬下自然著急,可若無殿下的搜查令屬下也不會輕舉妄動,詹嬤嬤主管內院,手未免伸得太長了。”


    “你是什麽狗東西!”詹嬤嬤目光如刀:“老身當年在先皇後和殿下跟前統管事情之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出了事老身會負責,芙蕖院即刻去搜!”


    “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你們一個都別想有好日子過。”


    “殿下前朝之事與後院之事孰輕孰重,老身相信你們分得清。”


    詹嬤嬤說了這一串話,當先帶頭往芙蕖院走。


    侍衛臉色鐵青。


    詹嬤嬤雷厲風行的身影就在前方,好似已經胸有成竹。


    侍衛咬了咬牙,點上人隻能跟上去。詹嬤嬤瞧著芙蕖院的牌子,心裏冷笑一聲。


    她自閨閣侍奉先皇後足足二十年,先皇後逝世後又一心一意跟在殿下身側,府中沒有人比她更盼著殿下好。


    她看芙蓉那小賤人不順眼很久了。


    誠然殿下開枝散葉很重要,但殿下尚未娶正妃。若小妾先於正妃生下嫡長子定是要落人口舌的,偏生殿下糊塗了。


    甚至還想著將芙蓉扶上側妃之位,上皇家玉牒。


    府中未有正妃,先有側妃,這般朝中還有誰肯將嫡女嫁進來。這不明擺著嫁進來受氣,嫡長子也在別人肚子裏。


    是以,芙蓉若是被刺客殺了最好。


    想到這裏,詹嬤嬤眼中閃過陰狠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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