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就連霍皎皎本人都未曾預想過,有一天竟然能從她的嘴裏說出她‘要見霍綰’這種話。


    霍皎皎心亂如麻。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見霍綰,可眼下這種情況,她自己一個人什麽也做不到,甚至連安排人為老爺子做手術都辦不到,難道她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老爺子被病痛吞噬、耗盡最後一絲生命力嗎?


    如果霍綰還在這裏,那情況就不同了……


    因為霍綰總是有辦法做到別人辦不到的事情……


    然而,話音剛落,霍皎皎的手腕就被眼前的男人猛地一把抓握住了。


    “你要見霍綰?”


    明明是與往日一樣溫淡平和的語氣,卻讓人泛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薄薄的鏡片後,男人那雙琥珀色的瞳眸愈發深幽暗沉,令霍皎皎下意識地想要後退。


    “你知道霍綰現在人在哪裏嗎?”


    霍皎皎壯著膽子對上霍斯洺的視線,“帝、帝都……”


    霍斯洺又問:“你要一個人前往帝都?”


    霍皎皎:“……”


    太奇怪了,霍斯洺率先問的竟然不是她為什麽要見霍綰,而是這種最近但凡關注了時下八卦新聞的人都能答出來的簡單問題。


    自老爺子醒來以後,霍斯洺就不太對勁。


    整個霍家主宅裏都充斥著一種極度壓抑的沉重氛圍。


    明明老爺子還沒撒手人寰,整個霍家的人好像都默認了霍斯洺會是下一任家主,原本對老爺子唯命是從的那些旁係也都轉投都到了霍斯洺那邊,不再關心過問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好像老爺子在他們眼中已經行將就木,再無重新執掌大權的可能,所以被徹底放棄了,轉而討好起了霍家新的主人。


    還有,霍綰離開了。


    聽著外界的風言風語,好像她再也不會迴到華都了一樣。


    無論霍綰是主動離開的還是被趕走的,她都如她曾經所願那樣消失不見了,可霍皎皎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她本以為霍綰離開後一切都會迴到正軌,可事情非但沒有變好,反而更糟了……


    整個霍家都在緊繃著,醞釀著一場隨時都要發作的風暴。


    霍皎皎久久沒有迴答,霍斯洺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氣,掙開了他的手,硬著抬腳就要離去。


    可那冰絲般質地的嗓音穿透了稀薄的空氣,直直逼迫進了她的耳骨:


    “你最好打消你那愚蠢的想法,否則……”


    霍皎皎驟然一頓,不可置信,壓根無法相信自己剛剛都聽到了些什麽!


    這是能從霍斯洺嘴裏說出來的話?!


    那個無論何時都對他溫柔以待的兄長,無論她犯了什麽錯都會替她扛下的親哥哥,哪怕她任性妄為屢屢闖下大禍,也會不計得失耐心為她收拾爛攤子的人……


    此刻竟然用這麽冷漠的聲音、這麽陌生的眼神,對她發出了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


    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眨眼,就因從男人嘴裏說出的下一句話徹底僵住了。


    “你不會天真的認為,找到霍綰,就能改變現狀了嗎。”


    霍皎皎呆愣在了原地,聽著那過分壓迫的腳步聲逐漸從身後逼近。


    她想要挪動腳步,想要快點逃跑,可身體上出於本能的僵直令她動彈不得。


    “你已經知道了,對嗎。”


    這低醇磁性的聲音卻像是催命的符咒,將霍皎皎釘在了原地,毛孔擴張。


    霍斯洺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她還是第一次覺得眼前的男人是這麽的陌生,完完全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整個人仿佛被漆黑的霧氣纏繞,就連眼睛裏也看不到昔日溫柔的煦光。


    他露出寡淡的微笑,這笑容不是出自真心,徒生了幾分詭異:


    “霍綰,她把你關在燕明山上的那幾天,什麽都告訴你了,對嗎。”


    這是篤定的陳述,而不是疑問。


    霍皎皎透體生寒,一張慘白臉上的表情已經無法用語言去形容,心髒怦怦狂跳不止。


    此刻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倘若接下來她答錯了什麽,又或者說錯了什麽話……都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這樣的霍斯洺著實讓霍皎皎感到膽戰心驚,連自己的眼眶什麽時候紅了都沒察覺到。


    她緊繃著的嗓子幹澀得發出低啞的聲音:


    “是,我都知道了……”


    是,霍綰是什麽都告訴她了。


    她已經知道霍斯洺很有可能不是霍家的血脈,也知道霍斯洺一直試圖阻止老爺子蘇醒,做出了很多遭天譴的事情,也知道沈婉容隱居鄔鎮的這麽多年裏和別的男人糾纏不清,屢次派人暗殺霍綰、想要取走她的性命。


    可是……


    她從未背叛過他們!也從未想過要背叛他們!


    他們是她的親人,母親和哥哥,是比霍老爺子還要親近的人,就算她不認同他們的做法,也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他們的事情……


    可是,霍斯洺好像卻不是這麽認為的。


    在霍斯洺眼裏,她好像已經成為了一個“叛徒”,一個隨時都要揭發他們所犯下的罪孽、把他們拉入深淵的人。


    霍皎皎不想看到霍斯洺為了這些虛無浮華的東西越陷越深,最後變得麵目全非。


    她抓住了他的袖口,嘶啞哀求:


    “哥哥,迴頭吧、收手吧,你已經得到的夠多了,不要一錯再錯了,至少讓太公最後一程走得體麵些,給他安排做手術吧……”


    霍斯洺看著眼前還不及他肩膀的女孩,恍惚間時光好像迴溯到了無數個春夏秋冬前,在這棟莊園的庭院裏,那個隻知道跟在他身後嬉戲打鬧,闖了禍讓他收拾爛攤子的小團子。


    他的妹妹,從出生起身體裏就流淌著霍家血脈的親妹妹。


    他曾許諾,會為她遮去一切風雨,不會讓她見到這個世上的任何陰暗麵,永遠活在陽光下,讓她成為令華都所有名媛千金都羨慕的霍家小公主。


    室內安靜了好一會兒,仿佛連時間都不再流淌了,唯有病床旁那滴答作響的醫療設備儀器還在提醒警告著霍皎皎眼下不容樂觀的緊張氛圍。


    又過了半晌,空氣裏才傳來一聲格外低沉的呢喃:


    “是我錯了。”


    “哥……”霍斯洺承認得這麽輕易幹脆,霍皎皎反倒是有些愣住了。


    幾秒後,她才反應過來,連忙搖著頭激動欣喜地表示:“還不晚,現在還有補救的機會,哥……”


    然而,霍斯洺卻在下一秒甩開了她的手,像是碰到了什麽髒東西一樣,眼神寒冽至極。


    在霍皎皎震驚錯愕的眼神中,霍斯洺側過了那線條鋒利的側顏,看向了病床。


    “錯的人不止是我,還有他,霍成寅。”


    “是我們把你慣壞了,養成了這副膽小懦弱的模樣。”


    “哥……”


    喉嚨一下子哽住,霍皎皎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瑩透的淚珠不自覺地從眼眶裏滑落了下來。


    “難道就隻是為了那冷冰冰的權勢地位,你和媽咪犯下了那麽多罪過,現在甚至聯起手來謀害太公!你們、你們怎麽能……你們還是我認識的媽咪和哥哥嗎……?”


    這一次,不再像從前那樣哪怕她蹙一下眉都會有人上前來噓寒問暖,霍斯洺隻是冷漠地站在原地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淡漠眼神凝視著她。


    仿佛她隻是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而不是血脈相連的兄妹。


    終於,霍斯洺不再掩飾,盯著霍皎皎的臉,一字一頓吐露出了那對霍皎皎來說過於殘忍的事實:


    “錯?我有什麽錯,我們這些年犯過最大的錯,就是把你縱容溺愛成了這副樣子。”


    “如果你能擔得起霍家,還會有霍綰什麽事?老爺子還會把霍綰接進霍家嗎?我為你收拾的爛攤子還少嗎?在你享受著霍家千金的榮華富貴時,我和霍綰又在承受什麽,你知道嗎?你又在哪裏?”


    “你還記得當年,又一次你誤闖進了主宅的地下室嗎?你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那是這麽多年來我和霍綰一旦犯了任何一點失誤、一點小錯都要被斷水斷食關禁閉受家法的地方。”


    “霍皎皎,整個霍家,最不像霍家人的,就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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