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少年那鴉羽般的漆黑長睫悄然掀開,露出那雙幽暗無邊的銀眸。


    女人正纏繞在他脖頸上的手臂柔若無物,在他耳畔吐氣如蘭:


    “夠了,我可不打算在這裏上演一場真人秀……”


    不僅如此,她搭放在他後頸上的纖細手指卻逐漸彎曲成鉤,圓滑的甲片隨時都要刺入他的後頸,叫停這場以假亂真的戲碼。


    厲濯羽唇畔噙笑,沒有像以往那樣順從迴應,抬手抹去她唇周已經花了的口紅。


    當然,在懷中女人的耐心快要耗至極點時,厲濯羽悄然鬆開了箍在她腰際的大手。


    他不經意地側過了臉,餘光掃向斜後方。


    不出意外,門口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算他識趣。


    少年修長的手指重新搭放在了琴鍵上,可接下來響起的不是琴聲,而是比琴聲低啞多了的質問:


    “你打算什麽時候讓他轉院?”


    雖然厲濯羽沒有提起那個名字,但這句話裏的“他”,很明顯指的是陸凜。


    這間療養院很大,足足占地了幾公頃,可陸凜的存在就像是一根毛刺,無關痛癢,但礙事,誰知道哪天這根毛刺不會變成棘刺?


    甚至連這個琴房,都是霍綰特意為陸凜建造的,他反倒成了外人了。


    從始至終霍綰都沒有看向門口,哪怕連一記施舍的眼神也沒有投遞過去。


    她不在意陸凜的出現,也不會去管他的離開,對待這個陪伴了她三年的“金絲雀”,冷漠地像是從未認識過一樣。


    哪怕,這個琴房的確是她為他所建,這架鋼琴也是命人特意定製。


    可不過才三年時光,陪她在這裏彈琴的人就變成了另一個男人。


    從一開始,陸凜就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可他還是簽下了與她的協議條約,所以霍綰沒有什麽好愧疚抱歉的。


    交易就是交易,誰摻帶了感情,誰最終就會一敗塗地。


    對於霍綰而言,陸凜是這樣,厲濯羽也是如此。


    見霍綰久久沒有迴應,厲濯羽終於忍不住追問了一句,眉眼間沁出薄笑:


    “心疼了?舍不得把他放走?”


    “你是說陸凜嗎……?”


    不知道是刻意還是什麽,懷中的女人似乎故意拖長了尾音,溫軟動聽,慵懶地靠在了他的懷裏。


    接著,隻見她抬起了手,冰涼白皙的指腹刮過他的下顎,像是在逗-弄著一隻毛色雪白的貓兒。


    “他身體不好,需要常年調養,是個離不開醫生監護的病人,你和一個病人計較?再說,你不是已經廢了他那雙彈鋼琴的手……?”


    “更何況,我要是真的還想繼續和他有什麽聯係,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


    字字句句好像都有道理,可無論從哪個角度分析,厲濯羽都感到心口一陣悶意。


    霍綰從他極其不明朗的臉色中察覺到了什麽,還是那般雲淡風輕,不過聲線明顯沉降了幾分,無端生出了幾許試探:


    “你不會還想對他下手吧?什麽時候外人口中麵慈心善的厲家小少爺,成了這麽……‘狠毒’的人了?”


    “狠毒……?”


    這兩個字從厲濯羽的嘴裏念出來,好像附著了一層深意。


    她還是第一個這麽形容他的人。


    但他並不討厭。


    “他覬覦我的夫人,對我的夫人餘情未了,我能讓他再度出現在你麵前,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聽到這裏,霍綰側目看向了他,沒再開玩笑,一反常態的認真:


    “他的姐姐曾經是我身邊最得力的助手,後來因為我的緣故,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瘋了。”


    明明這件事顯然是沉重而悲戚的。


    可從霍綰此刻的表達語氣中,竟然能品到一絲無所謂不用放在心上的涼薄。


    少年眸色漸深,“可你的樣子並不像是在愧疚。”


    愧疚?


    這兩個字令霍綰多看了厲濯羽一眼。


    她的聲線依舊是那般懶洋洋的:


    “愧疚嗎?還好吧,我想她自己心裏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畢竟……從古至今,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下場不都很慘嗎?”


    這句話裏的信息量太大,旁人或許分不清霍綰這隻在開玩笑還是……


    但厲濯羽很清楚,她是在用一種玩笑的口吻說出了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特意命埃文調查過陸凜。


    不僅是陸凜,包括他的姐姐陸妍,還有現如今在這間仁愛療養院工作、曾經是陸家姐弟鄰居的許醫生-許茵。


    在調查到的資料裏顯示,陸妍是在一次陪同霍綰出國談生意的過程中遭到了合作方的非人虐待,從此徹底瘋了。


    起初,厲濯羽也和外人一樣,認為霍綰將陸凜留在身邊,給予他旁人觸不可及的厚待,或許有那麽幾分是處於對陸妍的愧疚,把這份愧疚加倍彌補在了她唯一的親弟弟身上。


    可現在,僅憑霍綰的一句話,厲濯羽就全盤推翻的這個可笑的想法,也從她的這句話裏勘破了真相。


    哈……


    她真的和他預想中的一樣。


    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陸妍的精神失常,極有可能不是資料裏調查的那樣,而是……


    就在這時,從身側遞來的娓娓女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的鋼琴,是和霍皎皎陪練的時候練出來的?”


    霍綰重新將手指搭在了琴鍵上,像是真的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沒有摻雜多少試探。


    她繼而笑著抬眼,“不說話,是默認了嗎?”


    有時候,僅僅隻是一個人的名字,就是從頭澆下的一盆冷水,能熄滅所有的火花。


    厲濯羽對霍皎皎的厭惡,在沒有外人的情況下,已經到了足以呈現在臉上的程度。


    他迴得簡短,也足夠冷淡,似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


    “最先接觸鋼琴的人是我,三小姐她可能在後來的相處中對鋼琴產生了興趣。”


    雖然厲濯羽沒有明說,但憑著對霍皎皎的了解,霍綰也大概猜到了事實真相。


    估計是厲濯羽先請了個鋼琴老師學鋼琴,霍皎皎向來粘著他,自然也要一同學習,陰差陽錯下反而彈得了一手好鋼琴。


    她本以為厲濯羽和霍皎皎真如傳言中那樣,是青梅竹馬照進現實的一對,沒想到傳言還真是誤人。


    “我累了,今天就到這裏吧。”霍綰作勢正欲起身。


    可她話音還沒落,纖細的手腕就被重新扣按住了,不由得麵露驚訝。


    “你不會還想待在這裏吧……?那你一個人繼續彈好了。”


    她半點不解風情,可這不妨礙身側少年那濃暗到想要將她“生-吞”了的眼神。


    霍綰不緊不慢地箍在她手腕上的這隻大手一點點撥開。


    她低著頭,冰玉翡翠般的綠色瞳仁裏醞釀著某種深意。


    “一直隻彈琴多沒意思,迴房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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