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格也是聰明人,不用多言,自然明白霍綰是什麽意思。


    他剛想搖頭否認,可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刷一下變得慘白。


    中午的時候,他剛要開車離開醫院,霍斯洺……特意追到了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裏,隻為和他確認老太爺昨晚在電話裏都和他說了些什麽。


    雖然他沒有告知霍斯洺遺囑修改的具體內容,但霍斯洺的確從他這裏得到了一個信息,那就是老爺子打算重新修改遺囑。


    以霍斯洺的智商和腦子,就算無法預料到老爺子會狠心剝奪授予他的所有股份,也應該能察覺出一些端倪。


    霍斯洺不出手,還有一定程度上是因為現在壓根還沒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


    就算不用腦子想,也知道老爺子在遺產分配上會將霍氏的大部分股份、霍家的大部分資產都留給霍斯洺這個嫡長孫。


    可你猜,如果霍斯洺知道老爺子要修改遺囑以後,動手的幾率有多大……?


    就算不明著動手,暗地裏呢……


    霍綰從陳格的臉色就已經猜出了什麽,篤定地笑了:


    “看來,陳律你對霍斯洺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男人眸光閃爍,“二小姐……”


    陳格還想為自己辯解,霍綰卻慢慢悠悠地打斷了他:


    “好了,我沒時間聽你解釋了,不用我說,你應該也清楚你自己現在的處境了,隨時隨地都有生命危險。”


    “還有你國內的妻子以及遠在國外的女兒,我會讓人保護她們,但是……如果被霍斯洺搶先一步,那就隻能恕我無能為力了。”


    話落,她盯著陳格後知後覺的慘白的一張臉,雲淡風輕地品了口咖啡,繼續輕輕嫋嫋道:


    “當然,這一前提是,你剛剛跟我說的全部都是真話,哪怕有半點假話……”


    “陳律,就算我們沒接觸過,你也應該聽說過我。他們都說,我的脾性最像老爺子,你跟在老爺子身邊這麽多年,他什麽手腕,你比我更清楚……”


    陳格沒有立即迴應,而是端起了咖啡杯,淺飲了一口。


    一刹那,苦味在嘴裏漫延,腦子也清醒了幾分。


    他當然明白,得罪霍綰的下場,不會比得罪霍斯洺好到哪裏去。


    “二小姐放心,我所言句句屬實,但不是為了二小姐,也不代表我就此站隊二小姐,我隻是在完成老太爺交代給我的囑咐委托。”


    霍綰淺淺彎唇:“我明白。”


    可倘若霍斯洺知道他們今天下午有了這樣一場談話,你說……


    霍斯洺,他會怎麽想?


    *


    華都,市中心。


    寸土寸金的上流社會富豪聚集區。


    某豪宅。


    裝潢的極盡奢靡的書房裏,沉木雕花書桌之下,某種軟體動物的身影順著柔軟的地毯摩挲而過,所到之處引起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簌簌聲響。


    西裝革履的深棕發色的男人站在沙發前,小心翼翼觀察著慵懶端坐在沙發上的矜貴少年的臉色。


    見自家主子心情不錯,埃文懸著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放開了表示:


    “家主,可惜您沒能親眼看見昨晚霍老爺子的表情,那叫一個精彩!”


    對此,少年沒有給予半點迴應,依舊是專注地看著麵前的棋盤。


    隻見那黑白格交錯的西洋棋盤裏已經形成了極為複雜的一局。


    今天他的臉上並沒有被蒙上那條黑色蕾紗,哪怕是臨近傍晚的陽光,都襯得他那雙琉璃般的瞳眸更加澄澈剔透。


    埃文默默站在一旁看著,莫名感覺自家主子今天的心情應該還算不錯。


    室內一時半會兒沒了動靜,埃文還以為自己冷了場,剛想說些什麽緩解一下尷尬的氛圍……


    那一直專注於麵前棋局的少年竟悄然抬起了臉,朝他遞來了一記意味不明的眼神。


    埃文愣了下,大腦飛速轉動,輕咳了一聲繼續道:


    “咳……雖然我也沒親眼看見霍老爺子昨晚得知他最疼愛的長孫、霍家大少爺並不是霍家血脈時的表情,但我聽他們說了,老爺子剛聽完就差點背過氣,心率儀都差點爆表。”


    說到這裏,埃文注視著眼前少年的目光微微變了變。


    有些事情不能細想,細想起來隻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隻是……家主您怎麽會知道,這位霍家大少爺並不是霍隱的親生兒子、不是霍家的血脈……?”


    這件事,就連霍老太爺都被瞞在鼓裏那麽多年,怕是這個世上唯二知曉這件事情的人,就隻有霍斯洺的親生父母了吧。


    那他們家主怎麽會知道這件事?


    二十多年前,他們家主甚至還沒出生!


    而且,既然知道,為什麽現在才公布出來?


    厲濯羽沒有迴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靜默地下著棋,一人分飾兩邊,自己對抗自己。


    怎麽會知道?


    很簡單。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在華都,憑著霍家的影響力,無論想要壓下什麽事情,那都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以至於當年沈家兩位千金鬧得轟轟烈烈的逃婚新聞,現如今已經鮮為人知,隨著歲月的流逝埋藏在了二十多年前。


    其實,在一同被塵封在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裏,還有一段小插曲。


    當年或許還有人記得,但現在已經無人知曉了。


    多年前,沈家的兩位千金,與當時的厲家小姐,他的親生母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手帕交。


    沈家兩位千金逃婚時,還曾到厲家躲藏了一段時間。


    再後來,厲家出了事。


    曾經那些嘴上說著至交摯友、互相扶持的名門望族,紛紛避之如洪水猛獸。


    大廈傾頹,一夜落陷。


    一把火,幾乎燒光了厲家的所有痕跡,還帶走了幾條鮮活的生命。


    現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華都像是從來沒有過厲家的存在,知道厲家的人更是寥寥無幾。


    所有關於過去的傳聞,都消散湮滅在了時間的長河裏。


    可那些帶著血的記憶,總會有人記得的。


    埃文看著厲濯羽手邊錯綜複雜的棋局,目光順著這盤棋逐漸上移到了他神情不明的俊美麵龐上。


    “霍老太爺見慣了大風大浪,就算知道了霍家大少爺並不是霍家的血脈,生氣憤怒是難免的,可也不一定就真的會被氣得撒手人寰,畢竟霍家還有個不亞於霍家大少爺的二小姐不是嗎……?”


    所以,厲濯羽昨晚命人去醫院告知霍老太爺“霍斯洺不是霍家血脈”這個殘忍的真相,難道就隻是為了出口惡氣?


    埃文捉摸不透厲濯羽的脾性,隻覺得他比前一任公爵要陰晴不定多了,在他身邊做事也自然更加小心翼翼。


    他又深度思考了一會兒,才恍然領悟般地試探道:


    “您從一開始……就是想看著霍家內亂?想要霍家大少爺和霍家二小姐自相殘殺?”


    霍綰和霍斯洺,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有你無我”的結局。


    眼下兩個人都有所顧忌,所以都沒有出手。


    可現在不同了,一旦霍家大少爺-霍斯洺不是霍家血脈的消息傳出去了,那麽……


    事情就會變得徹底不一樣了。


    霍斯洺原本是個再謹慎縝密不過的人,沒有一定的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可現在,消息一旦傳出去,他就成了被動的那一方,如果不趕霍綰之前下手,一切就都來不及了。


    埃文突然明白了什麽。


    厲濯羽這是在“逼”著霍斯洺先動手。


    厲濯羽仍是百無聊賴地操控著棋盤上的黑白棋子,像是聽進去了埃文的發言,又像是沒有。


    一場好戲,得兼具觀賞性與戲劇性,從內部開始的崩分離析,難道不比外人動手看著更戲劇些嗎?


    當然,他這麽做。


    還出於一點私心。


    他很想看看……


    霍綰,到底還能帶給他什麽樣的驚喜。


    在埃文喋喋不休分析著的同時,桌麵上厲濯羽一人分飾兩角的這盤棋已經進入了尾聲。


    黑子白子錯綜複雜,殺氣彌漫。


    棋盤上的博弈雙方,就好像他現如今正在飾演著兩種身份。


    厲家小少爺-厲濯羽,以及帝國的四大公爵之一,吉爾賽特公爵-凱撒。


    “您……”


    埃文還想說點什麽,但很快就被一道慵懶動聽的嗓音打斷了。


    “發一張邀請函給霍二小姐,邀請她後天晚上見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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