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騰也是能屈能伸的人,聽陸遜所言,他竟迴身,拱手作揖道:“願聞其詳。”


    “衛尉大人別怪某心直口快,大人官拜九卿,孟起公亦是封侯拜將,可稱二馬,然則丞相夢三馬食曹,另一馬在哪裏?因此,三馬食曹,說的必然另有其人。”


    陸遜吐出一番言論,馬鐵在一旁神色陰鬱,幾次想要言語,卻沒出口,比起乃父乃兄,他這個騎都尉還沒到手的弟弟,實在差了太多。


    馬騰大喜道:“那依先生所言,三馬是誰?”


    陸遜遙指西方道:“京兆尹司馬防,性質直公方,雖間居宴處,威儀不忒,此為一馬。”


    再指北方:“元城令司馬朗,少有才學,曆任數縣,民皆依附,此為一馬。”


    最後道:“丞相文學緣司馬懿,文武皆才,堅毅不拔,此為一馬。”


    “坊間傳聞,司馬懿有鷹顧狼視之相,丞相夢中三馬食曹,說的就是這三馬啊!”


    馬騰何嚐不知道這其實是牽強附會,但既然自己隻有兩馬,對方有三馬,那何不順水推舟,把此事做實!


    “受教,受教,那依先生言,我當如何自處?”


    陸遜笑道:“京兆尹司馬防豢養死士,密謀造反,當夷族。”


    馬騰嚇了一跳,司馬防是司馬朗和司馬懿的父親,潁川司馬儁的兒子。


    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是西漢時的三輔。


    這三個名字,既是官名也是郡名,京兆尹乃是下轄長安,前漢時長安乃是都城,京兆尹風頭無兩,是京官第一人,後漢都城東遷,京兆尹依舊是一方重鎮。


    所以京兆尹如果要謀反,威力遠超一郡太守造反,判個夷族實在正常。


    隻是如今,三輔名義上歸朝廷管轄,屬於司隸的管轄範圍,實際上卻在他馬家的勢力之下。


    原來董卓被殺後,長安被李傕郭汜占據,二人死後,關中空虛,馬騰、韓遂趁機入關,接手了滿目瘡痍的關中三輔。


    他占了司隸的地盤,與司隸校尉鍾繇控製的地區接壤,才有了高幹入侵時馬超援助的事情。


    也是在那時起,馬騰發現,歸順朝廷既有封賞,又能安心割據不被攻打,豈不快哉。


    於是他們名義上歸順朝廷,實際仍在割據。


    朝廷便派遣官員治理涼州、雍州以及關中,馬騰一介軍頭,馬騰、韓遂等粗人是懶得管這些複雜的政務的,反正軍權在手,這些地方的利益也是牢牢握在手中,有人替自己治理,不是更好,長此以往,日常政務都是這些朝廷派遣的官員在處理,但是馬騰仍然有著一聲令下便換人的能力。


    就是在這種半割據的情勢下,司馬防成為了京兆尹。


    比起曆任京兆尹,他可以說是最沒權力的一個,守著一個前朝舊都,卻隻能做各大軍閥的應聲蟲。


    要動京兆尹,鍾繇動不了,荀彧動不了,二人隻能從名義上命令他。


    但馬騰、馬超、韓遂卻可以。


    馬騰眼睛眯起,就算他再粗獷,也看出問題來了。


    眼前這書生到底是誰,竟然說出這種言論。


    從二馬到三馬,這其中似乎藏著無數刀鋒。


    他上前一步,瞪著陸遜問道:“你是何人,京兆尹陰養死士,可有證據?”


    陸遜絲毫不虛,上前道:“將軍乃是衛尉,統率宮禁,司馬家族秘得天子詔書,將軍豈無證據?”


    馬騰再次悚然。


    馬騰外有馬超,在許都橫行,但是在這個政令歸於尚書台、丞相府的年代,三公九卿隻是清貴,權力卻小,他身為衛尉,名義上確實是禁內總管,但實際上也隻是掛個虛名,每天享受九卿的名頭,並沒有實權。


    然而這個虛名,確實有著可以監管進出皇城之人的職責。


    馬騰哈哈大笑道:“先生說的是,當今天子,和我這個衛尉一樣是掛名的,他召見司馬家人,豈不是要謀反?”


    這話出來,卻是把在場所有人都給嚇住了。


    不管如何,大漢天子仍然是名義上的天下之主,馬騰竟然說出天子謀反的言論,聽上去匪夷所思,細想之下,卻又覺得合理。


    夏侯楙、馬鐵,額頭都是冷汗,隻覺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何晏坦露胸懷,一邊扇風一邊嗤笑。張俠甩著胳膊,一言不發。


    陸遜心中起了波瀾,麵上卻是不改,朗聲道:“河內溫縣司馬,一代有八達,興盛至此。外據長安,內通相府,豈非正是那造反之人!”


    “甚好,甚好!我兒馬超有呂布之資,殺個司馬防足夠!”


    馬騰哈哈大笑,也不問陸遜到底是誰,竟然轉身要走。


    陸遜連忙躬身作揖送行,對方是九卿的身份,無論如何,他這個白身都得做足禮節。


    然而,就在他躬身的一刻,異變突生。


    馬騰突然再次迴身,缽盂大的拳頭直奔陸遜麵門。


    與此同時,馬鐵也暴起發難,抽出腰中胡刀,砍向身邊的夏侯楙。


    “當”的一聲,夏侯楙披甲在身,毫發無損,卻被嚇得坐倒在地,不明所以。


    馬鐵自信自己父親足夠擊殺那書生,再次舉刀想砍夏侯楙。


    夏侯楙疾唿道:“有事好商量,你們這是做什麽?”


    馬鐵道:“計策非常好,但可惜不能被我父子之外的人聽到,不然就不靈了!此間無人,豈不正是出手的機會!”


    夏侯楙這才知對方起了滅口的心思,連跪帶爬的到了何晏身邊,何晏還在那行散呢,擼著袖子就要站起,被夏侯楙一下推倒,躲過了馬鐵致命的一刀。


    當那刀鋒從兩人頭頂劃過的時候,這兩個紈絝公子,才第一次感覺到了死亡是如此之近。


    夏侯楙已經嚇傻了,馬家不顯山漏水的馬鐵,平常與他廝混,沒想到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


    西涼馬家,刀口舔血的混血人馬鐵,根本不是他們這樣的公子哥,當決定殺人的時候,毫不手軟。


    馬鐵尚且如此,那馬騰……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嗬斥道:“住手!”


    馬騰、夏侯楙、何晏,三人同時朝陸遜那裏看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馬騰的拳頭是如此剛猛霸道,出拳時,不以武力見長的陸遜,就沒了躲避的時機。


    陸遜自幼學劍,劍拔到一半,拳頭已經到了麵門。


    可是這拳,卻不能再進半寸。


    隻因一柄利劍,比陸遜更快,比陸遜更疾,已經側貼在了馬騰的脖頸之前。


    一襲白衣的少女腳點幾案,才能與熊羆一般的馬騰平齊,可是這嬌小的身影,卻有著不輸馬騰的氣勢。


    阿三道:“住手!”


    馬騰自稱大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後,卻從不是什麽豪門大族出身。


    他生於微末,長於市井,拔於軍伍,從一個大頭兵做到了軍司馬,最後成了涼州最大的軍頭。


    他一生征戰無數,卻從未像今日一般感受到死亡就在麵前。


    眼前這個少女,是真的有能力殺他,而且也一定會去做。


    馬騰臉上帶起了笑容,哈哈笑道:“放手,放手便是!”


    言罷,他竟真的收了拳頭,轉而後退。


    少女的劍鋒也就沒有跟著他的脖頸後退。


    馬騰表麵笑著,實則背後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等那劍離他遠了,他突然搶過了兒子馬鐵的胡刀,朝少女劈了過去。


    這胡刀極寬,拿在他手,發出了力劈華山的氣勢。


    一力降十會,他不信自己的力道,是一個少女所能抵擋的。


    可是就在刀未落下時,那劍尖又抵到了馬騰咽喉。


    馬騰甚至沒有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


    少女似乎不善言辭,沒有說話,她的劍就是她要說的話——若再動手,生死無論!


    全場所有人都愣在那裏,包括暈乎乎的何晏和波瀾不驚的陸遜。


    陸遜從沒想到,北府的曹阿三竟有如此手段,他突然想起赤壁大營那每天掛在營門口的人頭,想來便是出自此女的手筆。


    北府中竟如此臥虎藏龍。


    陸遜看著阿三手中的劍,想起一個傳聞,趕緊道:“此劍名為青釭,乃是丞相佩劍,將軍要試試麽?”


    阿三的秀眉不著痕跡的皺了皺,身子也往遠離陸遜的方向傾斜了下。


    馬騰卻瞪大了眼睛。


    丞相的佩劍……


    他再環視此層眾人,丞相的養子何晏,丞相的宗親夏侯楙。


    難道說,今日一切,都出自丞相的手筆?


    這一刻,他開始對自己想要滅口的行為感到後悔。


    在許都混,比在西涼都難。


    馬騰高舉雙手,笑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而已。”


    馬鐵迅速後退,跟他站在一起,也舉起了雙手。


    馬騰道:“我等跟夷狄相處日久,習慣了拿刀劍開些玩笑,先生勿怪!”


    陸遜心中終於不再緊繃,皮笑肉不笑道:“某也隻當此為玩笑,隻是三馬食曹,卻並不是玩笑。”


    馬騰重重點頭,憤恨道:“正是,那司馬氏狼子野心,意圖謀反,實在該死!這事我剛才就說過!”


    陸遜道:“那京兆尹?”


    “京兆尹司馬防陰養死士,密謀造反,當夷全族!司馬防想害陷我馬家於不義,我兒馬超有呂布之資,我必讓我兒殺之!”


    “好!”


    陸遜點頭。


    從曹無入柴桑,他學會了散布謠言。


    但是謠言隻是第一步,引動其中矛盾才是第二步。


    表麵看上去所有的謠言都是針對入京的馬騰,可實際上,他的目的,是馬騰可以製裁的司馬防。


    有一個當過潁川太守數十年的父親司馬儁又如何,有一個鷹視狼顧的兒子又如何,在馬騰這種軍頭手下,他豈有反抗的機會?


    司馬防這兩千石的重臣一倒,司馬八達又算得了什麽!


    諸葛孔明,這一次,是我陸伯言先勝一籌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兄曹孟德,從逆轉赤壁開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含情凝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含情凝眸並收藏家兄曹孟德,從逆轉赤壁開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