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舞姬,自然是阿三假扮的。


    司馬懿實在太謹慎了,他麵厚心穩,時時刻刻都站在曹衝或者曹植的身後。


    縱然阿三武藝高強,也害怕會傷到曹植或曹衝,畢竟他們是曹無的侄子,阿三不敢冒這種風險。


    所以,今天的連環計,從提議以戰爭為題目,到阿六把準備好的詩念出來,所有的一切,都不是為了給曹無揚名,曹無那個性子,根本懶得揚什麽名。


    今天的詩,全是為了逼司馬懿下台,和二曹分開。


    這是早就計劃好的事情。


    名士大會,數百名士,都成了逼迫司馬懿的棋子,被諸葛亮玩弄於鼓掌而不自知。


    隻是沒想到,司馬懿竟然有這麽厚的臉皮,三次請求,才真的下台。


    等到司馬懿坐在鼓前,阿三已經找好了機會。


    可是,當他靠近司馬懿的時候,突然生出了一種警覺,就好像有什麽危險一樣。


    那是一種高手的警覺,這種直覺告訴他,現在的司馬懿,有問題。


    “到底是怎麽迴事……”


    阿三知道阿六的詩還有一半,在這一半詩念完之前,她必須出手。


    ……


    石陽城到底有多少守軍,文聘其實並沒有估計出來。


    十日十戰,十戰十負。


    他隻能感覺到,城頭守軍肯定少於自己,卻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如此拚命戰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馬現在已經怎麽樣了,他甚至不敢分心看一眼旁邊。


    青龍偃月刀給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文聘自負一杆長槍,縱橫荊襄,在荊州,除了老將黃漢升,沒有一個人是他十合之敵。


    然而麵對關羽,他竟然隻能勉力支撐。


    “當”的一聲,青龍偃月刀劈出破空威勢,文聘勉強抵擋一招,退後一步。


    這已經是兩人交手的第五十招。


    關羽紅臉麵上不顯,心中也是驚疑不定。


    原來荊州還有如此猛將。


    可是這樣的猛將,竟然也投降了曹操。


    不戰而降!


    “我兄守新野,劉琮在後方,他投降了,連個口信都不帶給我兄!害我軍領著十萬百姓逃亡,一路戰死者不計其數,何其悲壯!”


    關羽憋著一口氣,再斬一刀。


    “景升公養士十年,荊襄眾將,不戰而降,良心何安!”


    文聘再接兩招,羞愧的後退一步,卻踩了空。


    原來他已經從船尾戰到船中,又被逼退到了船尾。‘


    退無可退。


    ……


    “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陵雜風雨。”


    新的句子念出,眾名士如癡如醉。


    這些年周天旋轉,諸侯征戰,也有一些英雄豪傑,可是各自一身功業,徒徒消耗在了內戰之中,再無人穿越千裏、直搗龍城,再無人領十萬鐵騎,踏破賀蘭山,開疆拓土,實在讓人心痛。


    但是通過這首詩,他們又燃起了班超投筆從戎那樣的誌氣。


    就算是年邁的孔融,也眼中氤氳著水汽,暢想著武帝、宣帝的時代,北擊匈奴,西統西域,何其壯哉。


    然而現在,漢室凋零,不知何日能恢複榮光。


    席間竟然有人默默垂淚。


    阿三自然沒這種雅興,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她寬大的舞袖中,藏了一把匕首,匕首拿在手上,就要刺出。


    就在這時,一直擊鼓的司馬懿,突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對她露出一抹微笑。


    “咚咚咚!”


    鼓點急切,阿三卻如墜冰窟。


    ……


    “咚!”


    文聘手中長槍被擊飛,後背被繞到身後的關羽長刀拍了一記。


    他口中吐血,跪倒在地。


    他雖然跪在地上,卻努力使上身平直。


    眼中餘光看向左右,頓時心中一片淒涼。


    他帶來的三千敢死隊,已經死的所剩無幾,關平正帶著人,在竹筏間跳躍,給人補刀。


    少數幸運兒掉入水中,拚命往來的岸邊遊,卻被撿到了他們箭矢的守城軍射中。


    水中鮮紅一片。


    完了。


    荊州軍最後的榮光完了。


    初平元年,八駿之一、三十八歲的劉景升單騎入荊州,以一人之力,聚世家,平九郡,殺孫堅,割據荊襄,向南拓地數千裏。


    他於文聘,有知遇之恩。


    文聘一生都為其征戰。


    然而劉表死了,他的繼承者,是劉琮,劉琮投降了曹操。


    關羽說他不忠不義,可是他文聘乃是劉表的將領,主公劉琮投降了,難道他不該投降麽?


    反抗劉琮,豈不才是不忠不義?


    可是他不服啊。


    劉琮投降後,被派去了他處,他們一眾降將,反而個個高升。


    他不想投降,至少是不能不戰而降。


    他想用這石陽城,證明荊州兵不次於任何人。


    事實是,他輸了。


    身後的關羽一刀砍下,比石陽城城牆還高的文聘帥旗被砍成兩段,掉入水中。


    文聘沒有迴頭,他仰起頭,夕陽已經隻剩下了一丁點。


    石陽城馬上陷入黑暗,這一丈高的城頭,竟是他文聘無法翻閱的天塹。


    夕陽中,他再次想到了劉表。


    座談客爾?


    也許吧,是非成敗,自有後人評說。


    他文聘不也是麽,不也要死了麽。


    他今天輸,是輸在技不如人,也輸在關羽的那幾句話。


    他文聘,又算是忠臣麽?


    身後,關雲長已經舉起了青龍偃月刀。


    ……


    阿六喝了酒,霞飛雙頰,笑盈盈的,可是看向坐中眾人,心裏卻隻有鄙夷。


    自家將軍說的對,這些所謂的名士,除了諸葛臥龍之外,一個個的都隻是一群空談客,是什麽古代的鍵盤俠。


    他們愛清談,日日品評天下大勢,仿佛國事、政事、軍事,都是坐在屋裏就能談出來一樣。


    他們四體不勤,卻愛看別人跳舞,五穀不分,卻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們自稱名士,到前線勞軍,聽到了前線戰士,卻到了襄陽就停下,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們在這裏幻想著自己也能建功立業,卻沒人敢到前線去。


    隨著詩歌的誦讀,舞姬跳的越來越漂亮,叫好聲也越來越響亮,阿六的心中卻越來越鄙夷。


    她一字一頓道:“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坐中名士的叫好聲突然一頓,有人側著頭疑惑,似乎覺得自己聽錯了。


    諸葛亮大聲重複道:“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名士的聲音全停了。


    他們怔怔的看著念詩的曹阿六。


    司馬懿的鼓聲也停了,隻有舞姬還在跳。


    這些名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似有羞愧。


    就是他們看著美人在帳下起舞的這一刻。


    他們不知道,在丹陽郡,程普的五萬大軍正在沿途收攏各地駐軍,號稱十萬,直奔合肥。


    他們不知道,在長江上,曹軍主力百萬大軍浩浩蕩蕩的行軍。


    他們不知道,在夏口城頭,劉備欄杆拍遍,焦急的等待著江東援軍的到來。


    他們不知道,在石陽城下,一個百戰的將軍正在迎來自己的死期。


    一場決定天下命運的戰爭正要到來,他們卻在這裏飲酒賦詩。


    眾多的名士,羞愧的低下了頭。


    曹植猛然酒醒,看向阿六。


    全場數百人,隻有舞姬還在動。


    突然間,一個舞姬瞳孔睜大,指著沒了聲息的司馬懿道:“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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