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重孫子都在靜安寺,安西侯每隔幾天就要來靜安寺一趟,有時候也會小住幾天。


    今天他來的有點早,秦悅和秦毅還在後山習武,小沙彌給他們端來了茶水,他和鄺偉就在院子裏的棋桌邊坐定。


    “鄺偉,坐下,今天估計會等的久一點,咱們先殺一盤。”


    鄺偉剛要坐下,一個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和尚走過來,遠遠的就給安西侯行禮。


    “安西侯,許久不見,老侯爺還是輕健如昔,老衲這廂有禮了!”


    安西侯稍一愣神,馬上認出了眼前的人“您是...洛九卿?洛大將軍?!”


    “洛將軍,你還活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兩個老人,四隻手緊緊的握在一起老淚縱橫,當初他們也是能為彼此擋刀劍的情誼。


    “侯爺,能再見到您,真的太好了!老衲此生無憾了!”


    “洛將軍這身打扮...不用說,您受苦了!”


    鄺偉也過來見禮“小人鄺偉,見過洛大將軍!”


    “好好好,鄺偉,你也不年輕了,初見你的時候,你才十幾歲吧,嗬嗬,好,好啊!”


    “來,坐下,坐下,咱們慢慢聊,玄冰帶著兩個小家夥去後山了,咱們有的是時間。”


    “好,大將軍請坐!”


    “侯爺,老衲法號雲鏡。”


    “好好,雲鏡大師!可是,你怎麽成了雲鏡大師呢?”


    “我哪裏是什麽大師,我也是五年前才到靜安寺的。


    皇上登基,太後知道是我把皇上送到了甘州,就宣召我和內子進宮。


    我還抱著幻想,想勸她洗心革麵安守後宮,卻不想她根本就是存了惡心,一見麵就被她身邊的人拿住。”


    安西侯皺眉“皇上已然登基,太後拿住你又有何用呢?”


    “老侯爺可能知道,先皇傳位給當今皇上的時候還留下了一封誅殺德妃(太後)的聖旨。


    宣旨的時候有其他人在場,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不少,也可能是先皇刻意為之。


    先皇說聖旨由護龍衛保管,若德妃圖謀幹政,即刻誅殺,不必再請旨,這是懸在德妃頭上的劍,她很怕。”


    安西侯點點頭“如此,太後抓你就能說得通了,不瞞大將軍,太後這些年也沒少對安西侯府動腦筋,多虧了鄺偉在我身邊。”


    洛九卿長歎一聲“哎!其實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都是因為淩王太自負,聽不進勸說,辜負了先皇,也辜負了宇文惠。


    先皇英明一世,他也沒想到自己選中的繼位人竟然糊塗如斯。


    先皇百般提點,淩王卻固執己見,先皇抓著我的手痛哭,無奈之下我親自去勸淩王,哎...”


    “往事已矣,大將軍也不必掛懷,皇上能順利登基,還是多虧了你,你對得起先皇的信任和囑托。”


    “老侯爺有所不知,太後把我和內子關在她寢宮的密室裏,日日逼問護龍衛和密旨的去向,雖然沒有對我用刑,可對內子...


    我也是通過太後的隻言片語判斷大周的情形。


    有一日,太後怒氣衝衝的進入密室,大罵皇上狼心狗肺竟要把她送去皇陵,咒罵我當初救下皇上是十惡不赦的罪過。


    我不理她,她讓人給我和內子灌了迷幻藥,自那之後,內子雖有唿吸,但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直到我獲救前幾天才咽氣。”


    “九卿,你受苦了!”


    兩個老人都不停地抹眼淚,往事不堪迴首。


    洛九卿歎了口氣說“原本皇上不允我出家的,可我死而複生,皇上要如何給天下人交代。


    太後惡毒,也是我的親妹子,皇上的親娘,惡虎弑子,手足相殘,哎!


    索性老天有眼,簡親王救下了景天,我們父子還能再相見,這些年皇上一直照拂逸凡,我沒有怨言,老了,在這裏挺好的。


    玄冰空了就和他下下棋,您的那兩個重孫兒著實可愛的緊,就是讓我迴京城我也不願意,嗬嗬。


    景天已經另娶,也生了兩個小孫孫,逸凡去年也成親了,我無牽無掛,在這裏挺好的。”


    安西侯也說“那就好,那就好,我以後會經常來找你的。飛揚和瀾兒也不在京城,不來這裏,我都不知道幹啥,這下好了,我們都有事幹了。”


    “侯爺,說實話,我是從心裏佩服先皇,我被救活之後皇上也去看了我幾迴,沐英也給我講了這些年發生的事情,我越發的佩服先皇。


    我被關在密室的時候,總擔心太後作亂,大周江山不保。


    皇上沒有從政的經驗,對朝政一無所知,再加上先皇之前所做的安排都是為淩王考慮,也不知道皇上是怎麽熬過來的。”


    “九卿,你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皇上登基的前三年著實是艱難。


    那時候大周和北黎的幾場戰事都以失敗告終,西邊突厥和吐穀渾頻頻越邊,國庫空虛,欠餉更是常事。


    朝中的一些人就把這些事情歸咎為皇上無能,加上太後在後麵推波助瀾,皇上也是焦頭爛額。


    正在這個時候,京城發生了瘟疫,連朝中的幾位大臣都被傳染,有幾戶人家更是全家感染。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朝中就有二十多個大臣染病身亡,皇上從軍中和地方衙門緊急抽調了一些官員進京。


    姚景源、羅竟海,宋寒,包括沈乾豐都是那個時候進京的,有了人手,朝政才漸漸順了。”


    “侯爺,我聽說沈乾豐...是楊英...這個事情你知道嗎?”


    “嗬嗬,九卿啊,你也是先皇信任的人,怎麽就不明白呢,皇上從未離開過甘州,去哪裏選這些人,這些都是先皇的叮囑。


    當時在朝堂的基本都是先皇安排好輔佐淩王的人,這些後手都是從淩王要娶洛語嫣開始才安排的。”


    洛九卿一聽這話拍案叫好“如此好,如此甚好,皇上也是個有手段的人,好!說明先皇沒有選錯人!”


    安西侯意味深長的說“京中疫情洶洶,慧明大師和鬼醫也趕來幫忙,總算扛過去了。”


    “侯爺,我聽說,在大周和突厥的最後一戰開始前,京中發生了一些事情...不知...您知情嗎?”


    “你說的是劉家和徐家嗎?


    知道,這件事情對你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白貴妃和白無疆並不親近,沒有家族的鼎力支持,雖為貴妃,但白貴妃一直很安分,她想給兒子定下白家嫡女,也一直停留在她和劉氏的口頭上,皇上並未放在心上。


    婚事此次不能確定的另一個原因也是二皇子不答應,白貴妃不敢強迫兒子。


    劉氏身份尷尬,白無疆對此事不熱衷,劉氏也不敢強行怎樣。


    白無疆臨行前把劉氏接迴家中,卻剝奪了她的掌家權,劉氏不甘心看廖氏的臉色,便耍手段在街市上散步謠言,汙染二皇子清白。


    如果僅僅是她在宮裏蠱惑白貴妃答應娶白菁華也不至於惹來滅門之禍。


    至於上官長安的嶽丈徐家...隻能說活該!


    徐氏和女兒公然算計皇上賜婚的大皇子正妃,這是挑戰皇權!


    皇上應該給你說了為何給一個未出世的小姐賜婚,那完全就是被上官長安和皇後給逼得,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何況還是內宅夫人和未出閣的小姐計劃實施,新仇加上舊恨,皇上豈能容他。


    那個時間的大周雖然不及眼下昌盛,可比起皇上給趙小姐賜婚的時候就好太多了。


    皇上正想著如何嚴肅綱紀整頓吏治呢,兩個不知深淺的女人,跑去觸皇上的黴頭,連累三族,該!”


    白無疆此刻也在給張氏說先皇的事情。


    今天是他的六十大壽,他不請親友不宴客,一大早帶著白管家到白英傑家裏,讓張氏給他做一碗壽麵。


    張氏也習慣了他這樣,親自下廚給他做了壽麵,做了幾個他愛吃的菜,讓兒媳和孫子給他磕了頭,又給他穿上親手做的新衣,白無疆很高興。


    白無疆微笑著對康桂枝說“桂枝,你們去忙吧,我和你娘說說話。”


    “是!”


    “爺爺,奶奶,我去玩了。”


    “去吧!”


    “愛君,咱們去花園裏坐一會吧!”


    “好,你慢點走。”


    張氏和白無疆相互扶持著,慢慢往花園走去,看背影,像極了從愛情裏走出來,相敬如賓的夫妻。


    “愛君,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怨我,以前是我考慮不周,用族長的話說就是我沒有當家的經驗,把家當軍營了,總之,讓你受委屈了。”


    “老爺言重了,我知道老爺有苦衷,我沒覺得委屈。”


    “愛君,哎...這些事說起來話就長了,憋了四十年,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你別嫌我煩。”


    “老爺,有什麽想說的你就說吧,憋久了對身體不好的,英傑和明傑都是將軍了,老爺後繼有人,也該放下重擔,過得輕鬆一點了。”


    “愛君,你說的沒錯,英傑和明傑都出息了,他們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是你的教導之功,我對不起你啊!”


    “老爺,言重了...”


    “愛君,你記得嗎?那年,父親和叔伯兄長戰死,白家就剩下我和白玉霜了,可母親和白玉霜卻沒有通知我迴來奔喪,我隻能權做不知。


    我從荊州迴來,母親和她的三族已經覆滅,白鮮翎這一支隻剩下我和白玉霜兩個血親。


    白玉霜這個人你什麽樣你也知道,我沒想著要沾她的光,甚至,我心裏有種揚眉吐氣的輕鬆。


    從小被母親和嫡兄嫡妹欺負,隻想離他們越遠越好。


    去兵部交差,我隻想著沒有了白家的影響,我可以從頭做起,可誰知兵部尚書把我帶到了宮裏,我在禦書房見到了先皇。


    我從未想過一個庶子能夠見到皇上,我現在還清晰的記得當時的情景,戰戰兢兢,誠惶誠恐,嗬嗬,我完全沒有一點殺人如麻的先鋒將軍的膽識。


    先皇親手把我扶起來,坐在我旁邊,拍了拍我的手說,白小將軍,你這樣子跟你的戰功可一點不相符。


    別緊張,朕隻是想見見五戰四勝的白小將軍長什麽樣,大周和北黎每年數戰,多是戰敗,這一次,你一口氣把北黎人趕出了荊州,了不起啊。”


    白無疆想起當初的樣子,嘴角的笑容漸漸放大,張氏看他這樣,也抿著嘴笑了,男人到什麽時候都是孩子。


    “我還陪著先皇吃了午飯,席間,先皇說起了我在白家的處境。


    立功,你跟朕的那個小兒子都是苦命的人,雖然都是庶出,好歹你有個疼愛你的娘,可朕的兒子卻被自己的親娘苛待,差點把命丟了。


    你們算是難兄難弟,有機會朕讓你們見見,你們一定會成為好兄弟的。”


    “皇上,臣惶恐...”


    “不妨事,不妨事,好好吃飯!


    朕年輕時大部分時間跟著太祖打仗,朕登基都在軍營裏,也顧不上孩子。


    朕知道後院的女人都有些小心思互相使絆子,可沒想到有人會嫌棄自己的親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哎...”


    “皇上,您說的...是八皇子?”


    “是,也不是!朕犯了一個錯誤,可是...朕時日無多,沒有時間改正了...大周也經不起這樣一次改正...


    老八是個苦命的孩子,朕對不住他,你們是親戚,你算是他的大舅哥...”


    “皇上,臣不敢當!玉妃是嫡女,臣是庶子...”


    “朕也是庶子!朕的兒子八皇子也是庶子!若他有難處,你肯不肯幫他一把?


    當然,幫他肯定要付出代價,這個代價可能是你的尊嚴,臉麵,甚至自尊心,更或者會是你的生命。”


    我剛要跪下,就被先皇攔住了“坐下坐下,朕說了,今日不論君臣,你就把朕當你的父親一樣,有什麽說什麽,不論罪。


    立功,不瞞你說,朕犯了一個不算小的錯誤,要糾正這個錯誤,朕需要你的幫助。”


    “皇上,您說吧,隻要臣能做到,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立功,吃飯,先不忙發誓,朕給你說清楚,你先考慮一下再表態不遲!


    朕是皇上,也是個父親,在父親眼裏,三兒子比其他幾個兒子更優秀,他文武全才,在軍中也頗有人緣。


    作為父親就想讓三兒子繼承家業,讓他把家業發揚光大。


    從敵我分明的戰場到了不分敵我的朝堂,我突然發現三兒子不具備繼承家業的能力,換了你該如何做?”


    那時候我血氣方剛,也想在皇上麵前表現我的忠勇正直,一句話脫口而出。


    “皇上,先賢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您的家業不是一般的家業,是幾百萬人的大家業,知錯不改有可能家亡人散!”


    “好好好,說得好,朕,沒有看錯人!立功,八皇子我就托付給你了!”


    “皇上,要臣如何做,您直說吧,隻要臣有一口氣在,絕不相負!”


    “立功,真要你繼承白家。”


    “皇上,臣雖是白家子弟,但臣是庶子,父親戰死都沒人通知我,他們不會同意我繼承白家!”


    “這個不用你操心,白家也是大周子民!


    朕知道你和白玉霜從小不親近,長這麽大可能你們說的所有的話都是吵架,但你要把她當親妹妹一樣,你能做到嗎?”


    “能!”


    “你是白家庶子,就算你繼承了白家也還是勢單力薄,因此,你要迎娶你嫡兄未過門的妻子,就是兵部司農郎劉化生的嫡女。


    劉家是世家,在朝中廣有人脈,你需要借助劉家這個助力。此事你可要想清楚,既然迎娶你就要把她當發妻對待。


    但是,迎娶寡嫂可能讓你在人前抬不起頭,這對大部分男人來說還是難以接受的,朕不想勉強你。


    況且,你和嫡兄的關係本就淡漠,迎娶他的未婚妻,你心裏肯定是難以接受,更遑論劉氏也非你的良人。”


    我當時就覺得滿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上,皇上這樣做與其說是為了八皇子,不如說是為了大周江山能傳承下去,作為將軍,其實我沒有選擇。


    “臣能做到!


    臣能理解皇上為什麽這樣做,您不隻是為了八皇子,您是為了大周江山能傳承延續,相比皇上的委屈,臣迎娶寡嫂不算什麽,臣不會反悔!”


    聽聞真相的張氏並沒有白無疆想象中的釋然或者驚愕,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老爺受委屈了。”


    “愛君,這句話該我給你說,是我讓你受委屈了。”


    張氏還是淡淡的笑,笑而不語。


    “愛君,我想聽你的看法,很多時候,你比我更正確,說吧,我知道自己的錯誤已經無法挽迴,我對不起月華。”


    張氏本來不想說什麽,但提起女兒,她不能不說,白家又添了兩個女兒,兩個庶女。


    “老爺,先帝讓您繼承白家是為了讓您成為皇家的姻親,卻不一定是白貴妃的哥哥,這一點您做到了,做的很好。


    您對白家的嫡子女是深入骨髓的厭惡,就像英傑和明傑對菁華和少傑,造成這一局麵的正是您的嫡母,這一點您很清楚。


    莫說玉妃,就是她成了貴妃,老爺也不曾有過與她來往的想法。


    您放任劉氏進宮...是禮製,也是對先帝的承諾,總強過您親自麵對白家嫡女...太尷尬。


    白家與白貴妃不親近,白貴妃在宮中勢弱,上官家立刻就會打壓白氏一族。


    老爺建功立業是為了增強白家的實力,並不是想壯大二皇子的母族,您行的光明正大,才贏得了二皇子的尊重。


    在您的心裏,您更願意做朝廷的重臣而不是外戚。


    得到二皇子的認可與尊重,比二皇子叫您一聲舅舅更有意義。


    您的功勞和廖家和衡山派的支持分不開,您娶廖紅英是真心感謝廖家,您寬待廖紅英也是因此。


    廖紅英原本淳樸,沒有經曆過權貴圈子的勾心鬥角,她在劉氏的刻意捧殺之下逐漸忘本。


    劉氏嫁給老爺這個庶子心有不甘,卻因為寡嫂出嫁不敢太張揚。劉氏的虛偽逃不過老爺的眼睛,您便默許廖紅英和劉氏互鬥。


    白家因此被毀,老爺您難辭其咎...卻不都是您的錯。


    我這樣說...老爺可能不高興。


    老爺,您沒把白家管好,是您的嫡母從來沒有教過您該如何管家,如何理家,嫡庶的區別不在吃穿,而在嫡出子女比庶出子女多學半年的家規家策。


    這半年的時間,嫡母會叫府裏的管家,賬房和管教麽麽分別給他們講府裏各人的品性、為人和過失以及她們一言一行表達的內容和後果,高門大戶會延請名師教導。


    這才是教自己的子女識人、為人和做人,您沒有這個機會。


    老爺,這些事情都過去了,您也別多想了,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是過錯,無法彌補的!


    治國和治家是一樣的道理,凡事都有個度!


    不管是您支援姑蔵還是讓劉氏和廖氏製衡,都該有個章程,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而不是不停地試探底線。


    老爺,您的過人之處就在於肯反省,願意改錯,您放心吧,英傑和明傑都是心裏有數的孩子,白家最終一定會如老爺所願的!”


    “愛君,這都是你的功勞,我謝謝你,欠你的,我用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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