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輕易地將箭發射出去,一旦被對方避開了,引起了對方的警覺,第二支箭就更射不中了,他要等一個最好的時機。


    他漸漸感覺到陸雲朝的招式中透著一股急切,越來越不穩定,他想,就是這時了。


    陸雲朝握著匕首,眼中是森然的冷意,他沒有絲毫猶豫地割破敵人的喉嚨,鮮血濺在他白皙柔美的臉上,在冷麗的月光下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殘酷感。


    忽然,他感覺到江寒酥向他這邊撲了過來。


    他迴頭看過去,就見江寒酥如同撕裂黑夜的利箭一般躍起在空中,伸手極力地想要夠到他。


    他下意識地向江寒酥那邊靠過去,然而他看見江寒酥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他頓住了身形。


    電光火石間,一支利箭擦過江寒酥的手指,細細的血線飛濺在空中,然而這點阻力並沒有改變箭的軌跡,江寒酥親眼看著箭插進陸雲朝的肩頭,他仿佛聽見了血肉攪爛的聲音,那聲音在他腦中無限地放大,讓他心驚肉跳目眥欲裂。


    他撲到陸雲朝身旁,陸雲朝倒在地上,一手按在箭矢下方,臉色慘白如紙。


    他摟住陸雲朝,同時發覺方才攻擊陸雲朝的那群人都撤退了,這就是他們的目的?讓陸雲朝中箭?


    仿佛迴應他心中的猜想一般,陸雲朝艱難地說道:“好疼,箭……有毒。”


    “喝我的血,快點。”陸雲朝喘息著命令道,額前的頭發都被汗水浸濕了。


    陸雲朝都這樣了,江寒酥怎麽忍心再傷害他,但蠱毒不解,他根本沒辦法照顧陸雲朝,現在還能維持清醒已經快要耗盡他的心神,身體上的痛苦不說,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他握住陸雲朝的手,想要在他手指上割一個口子,但匕首已經掉在地上,沾了灰塵。


    他捏住陸雲朝的手指,低頭想要直接咬破,嘴唇碰到指腹時,陸雲朝的手突然一縮,雖然力道很輕,根本沒有掙脫開,但江寒酥還是愣了一瞬。


    “不要,不要……”他睜開眼睛,眼裏是痛楚和脆弱,他看到江寒酥,又說道:“不要在手指上,會被看到,不想被有心之人發覺這件事。”


    說完,他也不管江寒酥什麽反應,就勒起衣袖,摸到地上的匕首,在手臂上劃了一刀。


    他看著江寒酥,將傷口送到他眼前。


    江寒酥極力克製著自己顫抖的身體,陸雲朝流血的手在他眼前,和那些腦海中他非常懼怕的畫麵重疊在一起,他握住陸雲朝的手,眼淚從他眼睛裏湧出來,那是陸雲朝身體裏流出的血,因為他而流血。


    他忍住想要痛哭的衝動,低頭含住陸雲朝的傷口。


    血流進身體裏,他很快就感到那些折磨他身心的痛楚全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暖,充滿安全感的感覺,大概就像胎兒在母體中感受到的那樣吧。


    江寒酥迅速又細致地給陸雲朝包紮好傷口。


    “殿下,你怎麽樣了?”


    “還好,你別著急,現在不要驚動周圍的守衛,也不知他們是遇害了還是本來就有問題,你帶我去隱蔽一點的地方,把箭拔出來。”陸雲朝靠在江寒酥懷裏,閉著眼睛囑咐道。


    江寒酥凝神感知了一下,知道四下無人,便抱起陸雲朝往之前記憶中的一處斜坡後麵趕去了。


    那裏位置不算好,但至少不會腹背受敵,坡地上有藤蔓花葉做掩護,而且那下麵有水源。


    江寒酥將陸雲朝靠在坡地上時,陸雲朝幾乎已經陷入了昏迷。


    他拿著清洗幹淨的匕首,割開陸雲朝肩上的衣服,箭插進去的那片皮膚已經呈現出烏青的顏色,流出來的血顏色很深。


    江寒酥知道必須立刻把箭拔出來,否則毒就會持續在血液裏漫延,但是他現在什麽都沒有,貿然粗暴地將箭拔出來,也很危險。


    他心急如焚,害怕拔箭,但理智上又知道越拖越危險。


    陸雲朝痛得昏一陣醒一陣,他發覺箭還沒有拔出來,知道定然是江寒酥下不了手。


    他提起一口氣,突然伸手握住箭身,往外一扯。


    “呃……”壓抑不住的呻吟自口中溢出,他痛得縮起身體,眼淚流進頭發裏。


    江寒酥嚇了一跳,可是箭並沒有拔出來,大概是陸雲朝手上沒力氣,再加上那箭進得深,倒勾已經陷在肉裏了。


    陸雲朝緩了一口氣,又伸手想要拔箭。


    這次,江寒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沒讓他那麽做。


    “殿下,讓屬下來吧。”


    陸雲朝臉貼在花叢裏,並沒有看他,隻是點了點頭,而後咬住了唇邊的一簇花草。


    他的唇角淺淺地扯出一點笑意,在他染了血汙,被汗水和眼淚浸透的臉上顯得有一絲奇異。


    江寒酥握住匕首,按住陸雲朝的肩膀,刀尖靠近傷口,他強迫自己不去想陸雲朝的感受,麵無表情地隻看著這處傷。


    刀劃破皮膚的時候,他感受到陸雲朝的顫抖掙紮,一瞬間他腦海裏喧囂著狂暴的恨意,他從未如此真切痛徹地體會過仇恨的情緒,然而此刻他不得不無視陸雲朝的痛苦,繼續手中殘忍的動作。


    他簡直不能迴憶他是怎麽劃開傷口,把箭頭從陸雲朝的身體裏取出來的。


    等他迴過神來時,他已經含住了陸雲朝的傷口,在吸允裏麵的毒血,他的雙目血紅,眼淚滴在陸雲朝的肩上。


    毒血流進他嘴裏的時候,他忽然感覺精神一陣恍惚,有種想要把這口血咽下去的衝動,等他反應過來這是蠱毒的作用時,他已經下意識地咽下了一點血。


    一股恐慌感直竄頭頂,他迅速地吐掉了口中剩餘的血,又繼續在傷口上吸允起來,如此反複幾次後,待到吐出來的血終於變得清澈時,他才鬆了一口氣,做完後續的處理工作後,他便昏了過去。


    兩人靠在一起,陷在沉沉的黑暗中。


    土地上的花草被風拂過,輕輕搖曳,衣衫殘破渾身血汙的兩人被圍繞其中,好像荒野中方經曆過一場惡戰相依為命的沒有歸處的人。


    陸雲朝是被一陣馬蹄聲吵醒的,睜開眼睛後,他低頭看見自己衣服破損的地方,被白布係住了,他摸了摸布的質感,轉頭看向江寒酥,那是江寒酥從自己中衣上撕下來的布。


    馬蹄聲是宮裏派出來尋他的隊伍發出的,肖越天不出所料地第一個衝到他麵前。


    陸雲朝聽他給自己告罪,聽他請自己迴宮,沉默著什麽也沒說,今夜發生的事讓他羞惱,讓他什麽也說不出口。


    直到肖越天要以護主不力的罪名把江寒酥帶走時,他才出言阻止了。


    他讓人準備了馬車,把江寒酥扶了進去,和自己一起迴宮了。


    這夜還沒有過去,明月還懸在穹頂,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卻讓陸雲朝覺得,他和江寒酥似乎走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第28章 靜夜無眠畫月魂(十)


    天還未明, 陸雲朝迴宮後匆匆梳洗了一番,換了身整潔幹淨的衣服,便去了皇帝就寢的甘露殿, 跪在了皇帝麵前。


    “你想幹什麽?”皇帝站在陸雲朝麵前,冷著臉質問道。


    室內光線昏暗, 用以照明的蠟燭已燃燒殆盡, 可見這蠟燭燒了整晚沒熄過,火光映在陸雲朝有些蒼白帶著倦意的臉上,讓他平添了幾分脆弱之感。


    皇帝看他麵上一副低眉順目的乖巧模樣, 實則卻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話也不說一句, 毫無悔過之意,心裏的火氣便更盛了, 怒極反笑道:“朕還在睡夢中,消息都沒聽到,你便將人給殺了,你的動作倒是快, 誰教你做這種事的!”


    江寒酥和懷青那夜在重華宮聽到的事,其實和福澤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 他最多算個知情人。


    陸雲朝會殺掉他最主要的原因是, 不想皇帝因為他而在沒有十足把握的情況下冒險對付薑家。


    福澤這個人在宮中多年, 為薑貴妃做過很多事, 與很多人都有利益關係牽扯,並沒有那麽好控製,他能扛住酷刑什麽都不說, 想來心中是有盤算過脫身之法的,與其生出事端, 不如直接殺了。


    也好讓薑家相信皇帝隻是想借處死一個奴才來敲打他們一番,並不會有什麽實際的大動作,也就不會打草驚蛇了。


    陸雲朝知道皇帝不喜歡自己忤逆他的決定,不喜歡自己做那些陰暗的事,而且這件事還足夠讓皇帝惱羞成怒了,仿佛自己在告訴他,他做了一件多麽感情用事的不成熟的事,仿佛嘲笑了他待自己的一片真心。


    “父皇息怒,兒臣知錯了。”陸雲朝伏低身子,頭磕在地上,軟了聲音說道。


    皇帝高高在上地看著他,冷笑了一聲,道:“這迴知錯了,下迴接著犯,朕發現你如今是越來越放肆了。”


    陸雲朝的臉色更差了,皇帝說得對,他不能保證自己以後不再做出這樣的事,如果可以,他是最不願惹皇帝生氣的,但世事難兩全,他隻能取舍。


    但即便他想得很清楚,心裏也還是會感到委屈,他沉默著沒有說話。


    其實他若是接著好好認錯,多說兩句軟話,皇帝也不會一直揪著他的錯處不放,陸雲朝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今晚他先在江寒酥那裏碰了釘子,後來又中了毒箭,此時,他就忍不住地想要任性而為。


    他肩膀受傷的地方還很痛,他很想皇帝能關心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跪在冰冷的地上,被他用那種對自己很失望的語氣教訓。


    “你是太子,你不過是殺了個奴才,朕不能把你怎麽樣,否則豈非叫人看了笑話。”皇帝依然是冷言冷語。


    “但你既然是太子,做出來的事就該符合身份,你告訴朕,今日你又在幹什麽?”


    陸雲朝依然不言不動,皇帝以為他跟自己犯脾氣,眯了眯眼睛,正想再教訓他兩句,卻見他忽然直起身子,抬頭仰視著自己,他臉色雪白,眼眶潮濕泛紅,一滴眼淚正從眼睫上掉下來,在他臉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見的水痕。


    皇帝愣住了,他不知道陸雲朝在什麽時候竟然哭了。


    “朕不過說你兩句,你哭什麽?”皇帝還是一副嚴肅的表情,但說話的語氣明顯沒有先前那麽強硬了。


    “父皇,阿七說懷青見到他時反應很奇怪,阿七和懷青有什麽關係嗎?”陸雲朝低聲問道,嗓子有點啞,皇帝問他今天在幹什麽,他是因為阿七才出宮的,打獵不過是個幌子,關於這個他不打算欺瞞皇帝。


    皇帝聽他突然說這個,不由思索了一番,他放平了聲音問道:“你是因為那個暗衛才出宮的?聽說你將跟去的其他暗衛都迷暈了,有什麽是不能讓朕知道的?”


    “兒臣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阿七的情況有些奇怪,兒臣想知道那是怎麽迴事,又不想他遭人非議。”陸雲朝如實說道。


    “奇怪?他有什麽問題交給肖統領去查就是了,你對一個暗衛這麽上心,成何體統?當真閑得沒事做了嗎?”皇帝有些動怒地責罵道。


    他沒想到陸雲朝整日在想這種事情,暗衛不過是他們手中的工具而已,用的順心就留在身邊,不順心……奴才而已,倒也敢讓主子不順心嗎?


    他當初讓江寒酥跟著陸雲朝,僅僅隻是因為那日初見到他時,想起了往事,後來他隨口問過肖越天,得知那人確實是懷止和……


    皇帝皺眉,眼中染上陰霾,往事不堪提,就算是他們的遺孤又怎麽樣,這麽多年了,他對這個孩子一直不聞不問,若非那日見到他,就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是。”陸雲朝小心翼翼地看著皇帝的臉色,說道:“隻是父皇之前明明待他不同於旁人,兒臣……”


    “住口,你在胡說什麽?”皇帝厲聲斥道。


    陸雲朝被皇帝的態度嚇了一跳,仰頭看著他沒敢說話。


    “此人要是如此令你困擾的話,朕可以賜他一死!”


    “不要!”陸雲朝急切地阻止道,想到江寒酥會死,他心裏就特別恐慌。


    一開始他的確是因為皇帝的緣故才對江寒酥那般親近,但現在就算僅僅是江寒酥這個人本身,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在他心裏占據了一個位置。


    “兒臣知錯了,以後再也不說這些話了,父皇饒過他吧,他……他沒犯錯。”陸雲朝仰頭低聲哀求道,期望皇帝看在他如此示弱的份上,不要怪罪江寒酥。


    皇帝見他一臉驚惶可憐的模樣,不知怎的,臉上沒有血色,反倒是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也不想再為難他了。


    恰好這時有婢女來提醒他該上早朝了,他便對陸雲朝說:“朕上朝去了,你就跪在這裏好好反省吧,朕不希望你以後再做這些不該做的事。”


    陸雲朝看著皇帝,還想再說什麽,但最終隻是說:“是。”


    陸雲朝跪在這,皇帝不好在這更換朝服,便吩咐婢女們在外間伺候。


    待他收拾妥當,準備走時,卻突然聽到裏間傳來重物墜地的沉悶聲響,他眉心一跳,還未及思考便不顧儀態地大步衝進裏間。


    他看見陸雲朝蜷縮著身體側倒在地上,他皺了皺眉,有些心煩於陸雲朝的身體過於虛弱,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命令太醫們好好想法子調理陸雲朝的身體,現在看來,真是一點用也沒有。


    想法隻是一瞬間的事,實際上他還是第一時間就衝過去將陸雲朝攬了起來,結果他看見陸雲朝右肩下方有血透出來,他麵色一凝,怒火和心疼的感覺一起湧現出來,占據了他滿心滿眼。


    “快傳太醫來。”他向身後趕來的婢女喊道,自己直接將陸雲朝抱到了他就寢的床榻上。


    他解開了陸雲朝的外衣,見裏麵的傷口纏了紗布,傷口裏的血卻將紗布染紅了一大片,他感到那片紅色分外刺痛他的眼睛,連帶著頭也隱隱作痛,他有些後悔方才對陸雲朝那麽嚴厲。


    他不敢去拆那紗布,怕自己下手沒有輕重,憑白讓陸雲朝多吃了苦,隻好等太醫來。


    “為何不告訴朕?是故意要朕心疼嗎?”皇帝皺著眉握住陸雲朝的手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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