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六肚裏悶笑,麵上還一本正經道:「當初……下官在洛陽行宮與晉王見過一麵。」


    這話裏,可就含意深遠了。


    能讓晉王在洛陽行宮見麵的,身份怎麽樣也不會低了。這趙將軍到底是什麽來路?


    其餘官員肚裏不住猜測,隻二皇子與四皇子當初可是跟隨聖人南巡的,趙六在行宮裏狀告寧景世他們可都圍觀過,扭頭瞧見這幕,頓時都噴笑了。


    想晉王自恃皇叔,得聖人寵愛,一向在這些侄兒麵前也是拿足了長輩的駕子的,除了對太子客氣些,其餘幾名侄子也被他訓導過。礙於長幼身份,做侄子的不能把叔叔怎麽樣,卻很是樂於看他出醜的。


    二皇子還笑歎:「三弟真是……太壞了!」使了手下門人去給寧景世下套,狠狠宰了皇叔一筆銀子!


    太子不曾見過趙六,不明白其中關竅,又因是二皇子說的話,倒不好意思尋根究底的問,直到晚宴時候才知道事情始末。


    原來晉王一怒之下就往宮裏去尋,直奔到了聖人麵前,要他給自己作主。


    聖人被他弄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經他提醒才想起來,趙則通竟然是當初在洛陽行宮朝著他使勁磕頭的賭坊掌櫃,心中好笑,這等小事比起軍國大事來自然不值一提,可好歹也要給親弟弟幾分麵子,便帶著點責備的口氣道:「三兒也真是的,哪有這麽耍著玩的?」


    哪料得到燕王壓根沒準備認下此事,一本正經道:「父皇可冤枉兒臣了,兒臣在洛陽行宮也是與趙則通初見!當時他跑去要帳,可是寧景世在賭坊的帳沒還,與兒臣又有什麽幹係?!況且趙則通雖做過賭坊掌櫃,但不能抹煞他有一腔報國熱情。後來齊遼戰起,他跑到幽州去參軍,投到兒臣府上,難道兒臣還要因為他曾經跟寧景世討過賭債,就將有報國之心的青壯兒郎給拒絕了?!」


    一番話倒將趙則通給塑造成了市井間出來的滿腔熱情的愛國誌士。


    晉王被弄燕王這番話給問的啞口無言,一張老臉漲的通紅。


    燕王拿愛國大義這頂大帽子來扣到他頭上,細究起來,倒是他這個王爺氣量狹小不容人了,明明是他的外孫欠了賭債,這會兒看趙則通發達了,倒來反咬一口。


    聖人對燕王的話雖然不全信,可晉王也沒證據證明這事兒就是燕王指使的,就貿然跑來指責燕王,卻是不妥。他話語裏便含了幾分責備,「國家危難有兒郎願意投軍報效國家,此乃大義。皇弟且不可因小節而罔顧大義!」


    明明是跑來告狀的,到了最後反沒了理。


    當晚慶功宴上,晉王便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酒,心中塊壘難消,隻能拿酒來澆。


    在宮裏鬧了個沒臉,他原本是不想參加這場慶功宴的,隻聖人的話猶在耳邊,他若是不參加倒坐實了他心胸狹窄氣量小的名頭,隻能強撐來宴飲。


    太子早從宮裏太監處得了消息,又問及燕王,燕王還是一臉無辜,將當初的事情輕描淡寫講了,末了倒似起了點火氣:「皇叔也太不起我了,難道我府裏就沒銀子了,還要算計他的銀子?明明是他的外孫好賭不懂事,非要將此事栽到我頭上,真是好沒道理!」兄弟二人三年未見,再迴來太子倒是心虛,燕王卻仍如舊時一般,對他謝了又謝。這會兒講起晉王誣賴燕王設了圈套訛他家銀子,太子倒站在燕王一處,「皇叔這是老糊塗了,三弟別跟他計較!」還安慰了他幾句,與他共飲了三杯。


    表麵上看,兄弟二人把酒言歡,共訴別情,倒是一團和樂。


    宴行過半,晉王已經喝的有些半醒了,夏景行親自執壺過去,向晉王斟了一杯酒,「下官從小到大,得了不少王爺的指點教誨,莫敢或忘,還要感謝王爺多年栽培之功!沒有王爺,哪得我夏景行今日榮耀!」


    晉王這才與他抬頭平視,眼前氣勢如山嶽般沉穩的青年,早不是那懵懂稚兒,任由他搓扁捏圓,而是功勳卓著的年輕將軍,目光湛然有神,清正和平,暗含了無人能敵的鋒芒,磊落從容站在他麵前,若是旁人家兒郎,他定然要讚一聲:年輕俊傑!


    可此人偏偏是夏景行,他閨女的眼中釘肉中刺,與他那嫡親外孫寧景世站在一起,恐怕這一位倒更似侯府世子。


    晉王仰脖一口將杯中酒幹了,隻覺這醇厚綿長的禦酒也含著苦味一般,也不知道是釀酒師之故,還是他之故。


    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目光凜厲在夏景行那張意氣風發的年輕麵龐上掃過,丟下一句,「小子,後麵路還很長!」便拂袖而去,耳邊還聽得夏景行一句:「王爺好走!」


    十一月下旬,京裏下了一場厚厚的雪,氣溫一下子就降了下來。


    寧景世昨晚宿在閆幼梅房裏,她起來的時候,外麵天色昏昧,小丫環輕手輕腳打了洗臉水,擰了熱熱的帕子遞過去,她擦了把臉,自有丫環上前來服侍她梳妝打扮。


    大紅銷金撒花帳子放了下來,男人猶自酣睡,做人兒媳的就要早早起身,往婆婆院裏去請安,想想多少有些不甘。


    丫環明鐺正替她往頭上插著嵌紅寶的鳳釵,小丫環四兒進來稟報,姚姨娘來請安,正在外麵侯著。


    閆幼梅目光往大紅銷金撒花帳子上麵掃了一眼,心裏微微發苦,麵上卻淡淡的,起身往外間去了,坐定在了廳裏,姚紅綾這才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襖裙進來了,大冷的天兒也不見臃腫,隻覺腰條兒細的正正好。


    她進來給閆幼梅行了禮,抬頭見主母都打扮好了,這才微紅了臉自責:「都怪奴婢今兒起晚了,半夜外麵下起雪來,奴婢還當天亮了,爬起來瞧了一眼,原是下了雪,再躺下走了困,就沒睡著,等才睜了眼就晚了,沒趕上侍候奶奶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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