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音這一胎,生了兩個男孩。


    雖說她自覺生產時並沒有費什麽勁,可喬玄文卻還是緊張的不行。


    待到穩婆說屋內的流音母子平安時,他這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看著床邊的兩個孩子,喬玄文滿心柔軟,自然,也有高興。


    “等孩子過了滿月禮,我就帶你去揚州怎麽樣。”喬玄文的視線落在流音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上,有些心疼。


    “怎麽這麽快?”流音麵露驚訝。


    “你之前不是說想去嗎?那邊的事我早就準備好了。”


    “再說了,孩子們也有母親和仆人照顧,我們不用擔心。”男人用手帕輕輕拭去流音額角的汗,語氣溫柔。


    喬玄文要是準備好的事,就得立刻去做。


    更何況,其實相比於照顧孩子,他更願意和妻子待在一塊。


    自從流音懷孕之後,她的一切事宜都是母親照顧的,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非但如此,福安公主對流音那是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陪在身邊貼心照料,生怕出了一點意外。


    因為這,喬玄文簡直是有苦難言。


    要是去了揚州,他和流音就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也不用擔心母親來打擾了。


    喬玄文心下有些期待,眼神期冀的看著流音。


    男人的眼神看起來可憐巴巴的,莫名顯得有幾分可憐,流音輕笑一聲,“好。”


    *


    雖說是兩個男孩,沒有她心心念念的小孫女,可福安公主還是高興的不行,萬寧侯更甚。


    兒子的想法他們也知道了,也沒覺得有什麽。


    畢竟喬玄文向來愛熱鬧,因著兒媳的這一次懷孕,他也很久沒再出去了。


    這點倒是她看錯了,原先還怕兒子經常早出晚歸會惹的流音不快。


    誰能想到,原先桀驁的紈絝子弟也會為了愛而改變自己。


    兩個孩子的名字也是萬寧侯取的,大的那個叫喬瑜,小的那個叫喬佑。


    兩人的長相一個隨了母親,一個隨了父親。不過好在,兩人都算是乖巧,尚在繈褓的時候也不會嚎啕大哭。


    看著兩個乖孫這般玉雪可愛的模樣,福安公主隻覺得心都要化了。


    在喬瑜和喬佑尚且年幼的時候,似乎就已經初顯自己的天分了。


    喬瑜比較活潑一些,體力較為強健,也喜歡出去玩;喬佑就是個溫柔的性子,更愛留在書房裏看書。


    萬寧侯特意請來了夫子來教導他們。


    自從有了喬玄文這樣的一個孩子,萬寧侯對自己的孫子要求也沒那麽高了。


    不求能文善武,但起碼也有一項能拿得出手的。


    好在,兩個孫子並不和他們的爹一樣,也能吃些苦。


    萬寧侯心裏寬慰不已,還好,兒子迴來的時候在家住的時間也不長,兩個孫子還不清楚他們父親之前的事。


    要是孫子也像他們的父親那般嬌生慣養,那他可真覺得侯府日後就沒什麽指望了。


    喬玄文早早的就帶流音去他的封地那邊住了。


    一年也就迴來一次,然後就在侯府住上半年。


    每次他們迴來也會給兩個孩子帶上很多的禮物,引得他們一陣歡唿。


    喬瑜和喬佑雖然希望自己的父母能在家陪著他們,卻也知道父親很是辛苦。


    對喬玄文和流音不能長久陪伴在他們身邊很是理解。


    流音之前還感到奇怪,原先一直纏著她留在家裏的小家夥們怎麽就突然不提這件事了。


    對此,喬玄文深藏功與名。


    要不是流音一直堅持要有段時間迴侯府陪孩子,喬玄文可是不願迴京的。


    直到離開侯府住在自己的封地裏,喬玄文才真正理解了暢快的滋味。


    沒有父母的管教,他和流音想去哪就去哪。


    更何況,迴來之後,他還得看著兩個孩子占據了他原本的位置。


    不過,喬玄文倒是覺得自己的孩子們有些可憐,於是便也容忍了。


    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也沒有盡到父親的職責,反而留著他們在這侯府裏吃苦。對此,喬玄文還是有幾分愧疚的。


    自從孩子生出來後,父母也就不管著他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們孫子身上。


    每次看到小小年紀的喬瑜頂著日頭在練武場上紮著馬步,看到一臉稚嫩的喬佑跟著夫子念書,喬玄文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都是他這個做爹的不爭氣!才讓他們小小年紀就要承受這麽多!


    等會帶著流音去望江樓的時候,就給他們多帶些吃食迴來!


    流音是在六年之後才又懷上一胎的。


    在福安公主的不斷催促裏,喬玄文迫於無奈帶著流音迴了侯府。


    即便他向母親保證過,他會照顧好流音的。


    可福安公主不信。


    即便有了兩個孫子,福安公主對流音肚子裏懷著的這個也是滿懷期待的。


    孫子的確乖巧惹人疼,可也不是一個小女孩,沒法繼承她的這些珍貴的首飾。


    所幸,流音這迴生了一兒一女。


    四個孩子裏,最小的便是那個女孩。


    即便剛出生的幼兒看不出長相,可福安公主私心裏認為,小丫頭以後肯定是個美人坯子。


    喬瑜和喬佑也知道他們多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不過他們見得少,剛出生的幼兒還在屋裏被奶娘照料。


    他們下學時,也會偷偷摸摸的躲進照料嬰兒的房裏。不過可惜,他們去了幾次都沒看見兩個小孩睜眼,都是睡著的模樣,看起來倒是挺可愛的。


    “哥哥,為什麽弟弟和妹妹總在睡覺呢?”喬佑伸手輕輕戳了戳嬰孩的臉,有些疑惑。


    “因為他們還沒長大,所以才喜歡睡覺。”喬瑜言辭肯定。


    就像他一樣,現在他已經不愛睡覺了!他恨不得每天都能和祖父一起出去玩,晚上不睡覺也可以!


    喬佑懵懂的點點頭,“那哥哥,不如等他們長大之後,我們再來看他們吧。”


    “小佑,你真是太聰明啦!”喬瑜猛地一拍手,對著弟弟誇獎道。


    事實上,沒等弟弟妹妹長大,兄弟倆就見到了他們睜開雙眼的模樣。


    滿月禮上的兩個小孩,可真是活潑的不得了。


    就是,喬瑜有些嫌棄的想著,為什麽弟弟妹妹不愛幹淨呢?


    怎麽能在這麽多人麵前流口水啊!


    *


    喬瑜十四歲那年,偷偷瞞著祖母和祖父準備去從軍。


    大概是第一次瞞著家裏人,喬瑜的掩飾並不成功。


    萬寧侯知道了倒也支持。好男兒誌在四方,要是孫子願意從軍,為國效力,他也是支持的。


    更何況瑜兒自小習武,又天生神力,在這京裏反而沒有他發揮的餘地。


    但是該打點的還是要打點,總不能真的要讓孫子和那些平民一樣,從小將做起。


    可福安公主不願,為了這事可流了不少眼淚。


    她從小就是金尊玉貴的公主,弟弟即位之後更是尊貴,嫁給萬寧侯之後,夫妻也是十分恩愛。


    除了之前對隻有一個孩子的遺憾之外,福安公主可謂是一生順遂,更是沒吃過什麽苦。


    她實在是不能理解,為何從小在京裏長大的孫子竟然願意去戰場。


    他從小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上品,行軍路上的艱苦他為什麽要去受呢?


    萬寧侯連連勸了她好幾次,這讓她止住了淚水。


    喬玄文也來勸過,在他看來,他的兒子自然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過是從軍罷了,說不定他還真能闖出一番名堂呢!


    遠在邊關的顧黎早早的就得到了消息,京裏來的世家子弟,竟然剛上戰場就是副將。


    這個消息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戰場上的情形變幻莫測,就算想要軍功也不至於這麽急切吧。


    *


    初入戰場的喬瑜,遇見了一個很奇怪的將軍。


    喬瑜準備從軍的時候,也聽說過這個燕國的常勝將軍:顧黎。他已經在邊關鎮守十幾年了。


    說起來,喬瑜還是有些佩服他的。這十幾年的毅力,可不是誰都能堅持的。


    原先知道祖父給自己安排的職位是副將的時候,喬瑜就有些猜測,恐怕他剛進將營會得罪一些人。


    喬瑜也以為顧黎這個赫赫有名的將軍麵對他時,不會有好臉色。


    可顧黎沒有。


    他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奇怪,語氣顫抖著問,“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喬瑜。”喬瑜一臉疑惑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久經沙場的顧黎的確很有名將風範,即便已經年近不惑之年,可一身銀白色鎧甲的他,看起來依舊氣宇軒昂。


    隻是,麵色有些奇怪。


    悔恨,動容,還有一絲了然?喬瑜忽然不怎麽能確定了。


    “姓喬。”顧黎嘴裏喃喃道,隨後又問了一句,“你的父親是不是萬寧侯府的世子?”


    “嗯。”喬黎點了點頭,“將軍認識我的父親嗎?”


    顧黎苦笑一聲,啞著聲音答道,“認識。”


    怎麽能不認識呢?


    眼前的這個少年實在是眼熟,尤其是那一雙眼,很像他的夢裏人。


    原來,還真是她的孩子。


    也是,十幾年過去了,她要是有了孩子,也該這麽大了。


    在軍營裏,顧黎對喬瑜很是照顧,惹得了不少人的側目。


    喬瑜心裏其實也有些猜測,大抵是和父親關係好?


    可又不像,將軍從未問過他的父親,反而有時會問他的母親過得好不好。


    那就是,爹娘和顧將軍都認識?


    *


    顧黎後來死在了戰場上。


    不過,在邊關待了這麽久,他也能猜到自己的結局。隻不過,現在多了一個變數。


    男人倒地的一瞬間,揚起了漫天的塵沙。


    喬瑜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眼裏的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他衝上前去抱起已經倒地的男人,嘴裏不停的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幫我擋箭?”


    那一箭,射中的是顧黎的心脈。要是受傷的是他,說不定不會那麽嚴重。


    他從小,就皮糙肉厚的,這種傷隻需要修養些時日就好了。


    顧黎其實已經能感覺到自己命不久矣了,就攔住了少年想要送他去看軍醫的腳步。


    “我活不了了。”顧黎看著眼前留著眼淚的少年,忽的有些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來。


    一邊笑,一邊口吐鮮血。


    “要是遇見你母親的話,幫我和她說一聲。”顧黎語氣有些哽咽,“對不起。”


    他其實早就該死了。


    祖母在他離開京城沒多久時,因突發疾病而死,整個將軍府也就他一個人了。


    在這邊關的十幾年裏,他一直不停地打仗,可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有時也會想,要是自己當初多堅持一會兒,一切會不會就不一樣了。


    如果當初他和流音有孩子的話,也應該如喬瑜一般大了。


    察覺到顧黎已經沒了唿吸,喬瑜的心髒忽的有種絞痛感,讓他覺得自己全身都麻木的動彈不得。


    他死了。


    這是第一個,為他而死的人。


    “好。”


    經曆了這一場生離死別後,喬瑜忽的成長起來。


    繼顧黎之後,他成為新一任的大將。


    *


    後來喬瑜也問過母親,認不認識顧黎這個人。


    那時母親的表情也很奇怪,但更多的,是嫌惡。


    流音眼裏的嫌惡隻劃過短短一瞬,卻仍被喬瑜捕捉到了,已經長大成人的喬瑜,這迴看得明明白白。


    “怎麽,你在戰場上遇到他了?”


    在自己的孩子麵前,流音扮演的從來都是一個慈母的角色,因而這會兒的語氣再溫柔不過了。


    看著眼前的母親,喬瑜總感覺有些不對勁,可也沒有多想。


    “他先前在戰場上為了救我而死了。”即便再一次提起這件事,喬瑜心裏還是有些感傷。


    “他叫我給母親你帶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死了?還是為了救眼前的這個孩子,流音有些驚訝。


    “好了。”看著眼前快要哭了的喬瑜,流音開口安慰道,“他救你本就是應該的,你也無需如此自責。”


    什麽應該的?喬瑜猛地抬頭,對上的卻是母親那雙對他關懷的眼眸。


    裏麵,沒有一絲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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