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三十日,夜,城外,不老山。


    不老山是永明開國之後欽定的陵山。


    肅帝沈鶴年及其皇後、尚未定諡號的沈謐與皇後馬仙兒均長眠於此。


    不老山如今由沈謐長子、沈清竹的大哥、幽王沈清柏帶著一千兵馬負責鎮守。


    沈清柏雖為皇長子,卻是庶出,為人正如其封號,幽遠忘機,與世無爭。


    沈謐在世時,沈清柏從未介入朝政,也不曾參與奪嫡黨爭,沈謐過世之後,他便自請終身為沈謐守靈,帶著一眾家眷,在不老山下的村中建了一所別館,長居此地。


    當然,作為王爺,沈清柏並不會親自守在陵墓旁邊,隻是定時去陵前的祭廟奉食上香而已。


    夜探皇陵茲事體大,即使是臨時決定的,沈清竹仍是做好了準備。


    出發前,參與的暗衛人手一份不老山的地圖,由鐵鷹帶著人在山下負責接應,沈清竹、花月朧與飛猴、蒼豹四人進山。


    由於崗哨的位置和兵力分布是固定的,繞開崗哨潛入山不算困難,難的是進入祭廟之後。


    祭廟後有一條通道直通陵寢,而通道之中有一塊重達萬斤的斷龍石,開啟斷龍石的機關在祭廟之中。那就意味著,進入陵寢後,要留人在外頭開啟機關。


    而祭廟附近的防守是最嚴密的,每隔半個時辰就有人來巡邏一次。沈清竹必須在上一批巡邏完之後、次批巡邏人員到達之前,從裏麵出來,一旦出差池,大批的守軍都會往祭廟趕來,將他們堵死在皇陵之內。


    四人此時就蹲在祭廟外的草叢之中,祭廟圍牆高大,門口有兩人值守,不時能看見十人一隊的陵衛在外頭經過,待負責檢查祭廟的人從裏頭出來,祭廟的門又重新合上了。


    沈清竹使了個眼色,飛猴了然,立刻躍到樹上,身形一閃,又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上。


    枝葉搖落,沙沙作響。


    守門的陵衛聽到響聲,立刻吼了一句,“什麽人!”


    附近巡邏的陵衛與守門的人一並往發出聲音的那頭趕了過去。


    待守衛被飛猴引開,沈清竹、花月朧、蒼豹三人便從另一邊繞到側牆下,翻牆而入。


    踏進祭廟前,花月朧以為祭廟隻是一座廟,踏進祭廟後,她才發現原來祭廟是一座宮殿!


    從正門進來之後,有一座高高的石牌坊,石牌坊後是一道寬闊深長的神道。


    神道兩側放著石人石馬,各種石雕的異獸,以示天上地下,萬民瞻仰,萬獸來朝。


    神道之後是正殿,正殿左右還有東西配殿,殿中燈火通明,長明燈晝夜不滅。


    在陵園之中,花月朧難免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慨:無論在世時何等輝煌,人死燈滅,甚至還不如仍在搖曳的長明燈,即便百年後尚有人記得,那千年後,萬年後呢?


    秦皇漢武,最終不過一抔黃土。


    人的一生,終究會被滾滾曆史洪流碾過,不剩齏塵。


    忽然掌心一暖,手已被沈清竹握緊。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感慨,便牽起了她。


    心神飄忽之間,三人已穿過正殿來到後麵的密室。


    蒼豹按照沈清竹的指示,轉動了牆上的燈台,前方的地麵微震,現出一條向下的甬道,甬道不遠處就是那塊傳說中的斷龍石。


    而旁邊的牆上,則有一個石製的龍頭把手,蒼豹試著拉下把手,前方的斷龍石隆隆升起,甫一鬆開,斷龍石就立刻落下,震得大地都抖了抖。


    “他娘的,設計這機關的人蔫壞!!”蒼豹罵了句髒話,這機關必須人按著它才會升起,所以他必須在外頭守著,不能跟隨王爺。


    “蒼豹,一切小心。”


    “是!”


    沈清竹叮囑了蒼豹後,便領著花月朧進入了墓道。


    斷龍石落下,墓道一片漆黑,火折子點亮了甬道牆壁的火把,沈清竹一手持火把,一手牽著花月朧緩緩前行。


    甬道深長,兩側均是彩繪壁畫,有沈謐生前處理政事、四處巡獵的寫實場景,也有升天之後,化身神祗,仙女環繞的虛構場景。


    火把燃燒的細微劈啪聲,在寂靜的地底被無限放大,腳下的每一步都揚起厚厚的飛塵。


    沈清竹忽然開口,戛玉敲金的聲音在墓道迴蕩,“月朧適才在想什麽?”


    “在想……人匆匆來這世間一遭,無論是富比王侯,還是貧賤如泥,最終都會在無垠的時間中消失得一幹二淨。”花月朧收緊了握住沈清竹的手。


    也許在另一個時空裏,她的那些同學、朋友早就忘了有蘇落這樣一個人了吧,如果相依為命的祖父祖母也不在了,她在那個時空就消失得徹徹底底了。


    “那月朧可認為,我這一生,爭權篡位,機關算盡,亦是徒勞?”


    一直以來,兩人對謀反之事,皆是心知肚明,卻從未宣之於口。沈清竹知道花月朧願意為他冒險,卻從未探問過她的本心。


    花月朧笑了笑,“王爺以為,我會說‘富貴如浮雲過眼,還不如退隱歸田’?”


    她側過頭,對上沈清竹的目光,許是幽暗封閉的墓道太密不透風,連往日在檀欒居都怕香雪香露聽到的話,終於可以放心地說出口。


    “在我看來,隻有享受過極致富貴,又自願舍下的人,才配講‘富貴如浮雲’,那些未曾過一天富貴日子的酸腐文人,不過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罷了。”


    “兩世為人,我既知曆史之浩大,人生之渺小,也知在這個時代,沒有金錢與權勢,隻會受盡欺辱。”正如,她離開了沈清竹,彭心玉就敢來欺辱她;也正如,韓娥憑著官夫人的身份敢去誣陷、欺辱雙燕。


    “一開始,確實是為了你,但後來,我逐漸明白,沒有權勢,我再多的才學,再多的智慧,都不值一提。”沒有沈清竹,她不可能進入軍營,也不可能為蕭烈翻案;更不可能逼著韓娥給雙燕道歉。


    他們怕的,從來不是她花月朧,而是寧王妃。


    “既然人生那麽短暫,我為什麽不站到權力的巔峰,陪你手握滔天權勢,與你共享潑天富貴?反正,到我死了,別人怎麽說,史書怎麽寫,都與我沒關係了。他們罵我我不痛,他們誇我我也入土了。”


    花月朧講不清,這是什麽時候生出的念頭,或是得知蕭烈是為皇上太後所害的時候;或是莫可人逼她下跪的時候,又或是她指鹿為馬威逼韓娥的時候。


    總之,嚐過權勢的苦與甘,就迴不了頭了,她也不打算迴頭了。


    沈清竹靜靜聽著,笑意漸深,握著她的手則愈來愈緊,仿佛要將他與她的骨血永久相融,生生世世都分不開。


    兩人無聲地走了好長一段路,卻是無聲勝有聲。


    沈清竹忽然停下,高抬火把,照亮了兩邊的甬道,甬道兩側鑲嵌著一個一個的石雕龍頭。他隨手將火把往龍頭出一扔,左右兩個龍頭突然噴出一道火焰。


    “王爺,這都是機關?”花月朧借著火光往前看,這樣的龍頭後一段路少說有三四十個,她不會武功,要怎麽躲?


    沈清竹從懷中掏出一條鉤繩,玩味一笑,“放心,你夫君做的準備,十分周全,不論是闖墓,還是篡位~”


    說罷,沈清竹將鉤繩往中段最高點的龍頭處一甩,抱起花月朧淩空而飛。


    剛飛過的地方頓時噴出火舌,沈清竹借著鉤繩蕩到右側龍頭的上方,在火焰噴出前,一個鷂子翻身擦著火苗閃過,飛到左邊。


    腳剛點上左側牆,左邊的龍頭又噴出火焰。


    花月朧抱緊了沈清竹的肩膀,火焰就在他們頭上不足三寸的地方。


    熱浪襲人,又燙又熱,似乎都能聞到頭發燒焦的味道。


    待飛到中段,沈清竹短暫地站在龍頭上方,驀地收了鉤繩,重新打出,勾住了最後一個龍頭。


    又是一翻左閃右避,最後穩穩地落在墓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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