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朧抬手,侍衛立刻攔住韓娥與方宇軒等人。


    “既然方夫人親口說了,玉鐲之事,是一場誤會,可是你們打傷了雙燕,卻不是誤會,就這樣走了,不合適吧。”


    “是,王妃教訓的是。”韓娥低眉順目,作出一副恭順的模樣,無論內心如何看不起這位出身青樓的王妃,她還是忌憚花月朧的身份的;隨即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讓家丁遞給宛千紅,“一點湯藥錢,聊表歉意。”


    “就這?”花月朧輕笑一聲,望了一眼那張五十兩的銀票;對樓中的姑娘,五十兩確實是很多了,可惜,她是個貪心的。


    “不夠的話……”韓娥再次將手攏進袖中,準備再掏五十兩。


    “道歉,給她道歉。你,還有,你。”花月朧悠然伸出一根食指,對著韓娥點了點,又點向方宇軒。


    什麽,居然讓她給一名賤籍的娼妓道歉?


    任是韓娥忍耐力再好,也禁不住花月朧這般羞辱,深深吸了一口氣,控製住了表情,卻控製不住提高了的音量,“王妃,我的夫君乃朝廷命官,您讓我們向妓子道歉?”


    “方夫人也可以不道歉,那本王妃就隻能報官了。別忘了,方夫人剛才已承認盜竊之事,是誤會一場。”花月朧掃向圍觀的群眾,“永明律規定,誣告反坐,誣告盜竊者,按盜竊處之,有沒有人能告訴我,按照永明律,盜竊該怎麽罰呀?誣告在前,傷人在後,傷人又怎麽罰?”


    “我知道我知道!”圍觀群眾中恰好有熟讀刑律的士子,“盜竊而不得財物者,笞五十,得財物者,一兩以下杖六十,一兩以上杖六十,徒一年!以物毆人,不成傷者笞三十,成傷者笞八十,血從耳目中出、及內損吐血、手足骨斷者,杖八十!”


    韓娥恨恨地咬牙,似乎拚盡力氣壓住了天生的張狂,道:“我的丈夫是教坊司司樂,從九品官銜,王妃您可懂刑不上士大夫?”


    “刑不上士大夫??好笑。”花月朧上前兩步,目光灼灼,逼向韓娥,“這不過是酸腐文人給自己的遮羞布罷了,方夫人可知先皇在世時,曾因工部侍郎貪汙賑災銀,便命人當著文武百官麵前當庭杖斃?更遑論區區從九品了。”


    與沈清竹在一起的這幾個月,花月朧可沒少聽先皇的治國之道,先皇素來主張以法度建國之朝綱,崇尚重典,早就沒有“刑不上大夫”這一說了。


    直到這一刻,韓娥才真真正正感受到害怕,她錯了,眼前這個寧王妃,並不是一個以色侍人的草包,她懂朝政,也懂謀略,就連從一開始給自己鋪下台階,讓自己親口承認事情是一場誤會,都是為了此刻的道歉折辱,殺人誅心。


    一直躲在韓娥身後的方宇軒按捺不住了——


    韓娥就平日就善妒,他若碰府中的婢女,人過幾天就不見了,也不知是發賣了還是殺掉了;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他不過是尋了個體己的姑娘了,送了雙不值錢的玉鐲子,鬧事、誣告、打人一連串接著來。


    如今大家都知道他畏妻如虎不止,還驚動了王妃,再鬧上官府,他那從九品、官秩中最低的品階,又怎麽經得起折騰;即便寧王不出手,想討好巴結寧王的人,隨便哪個,一腳便能將他踹出這官場;就算她韓娥有個當戶部侍郎的叔叔,人家韓煙樹也不至於為他得罪寧王。


    “夫人夠了!!”方宇軒忽然大吼一聲,多年的憋屈隨著這一聲噴薄而出,他上前兩步,先是對著花月朧深深作揖,繼而又對雙燕作了一揖,“王妃娘娘,雙燕姑娘,是我的錯,盜竊是子虛烏有,無故傷人更是錯上加錯,往後必定以此為鑒,整肅家風。”


    雙燕聞言,眼淚反而掉的更多了,積攥了許久的委屈一瞬決堤,宛千紅隻得一手扶著她,另一手以袖子給她擦眼淚,邊擦邊道:“沒事了,雙燕妹妹,不哭了。”


    “你呢,方夫人?”目光如刀,狠狠往韓娥處紮去,雙燕還傷著,花月朧可沒多少耐心,報官府可不僅是嚇唬韓娥的,“侍衛,去知府衙門跑一趟,看來得麻煩一下舅老爺了。”


    韓娥猛然記起現任熙城知府,正是沈清竹的舅舅孟紫琅,好漢不吃眼前虧,她立刻硬著頭皮擠出笑容,拉住侍衛道:“不用麻煩知府大人,是、是我的錯,實在對不住雙燕姑娘了,一場誤會,不該出手傷人,一點心意,請雙燕姑娘笑納。”末了又掏出五十兩,雙手呈給宛千紅。


    花月朧擔心雙燕的傷勢,騰不出心思與韓娥計較,抬了抬手便讓他們自行離開,讓圍觀的人也散了。


    一群人將雙燕抬進房中,簡單診斷之後,發現雙臂的尺骨橈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花月朧小心翼翼上了接骨藥,又用石膏木板固定之後,才讓雙燕好好休息了。


    宛千紅將花月朧與白牡丹拉進自己房中,沏了一壺茶,圍著桌子坐下,宛千紅幾番欲言又止,拐彎抹角說了好些閑事之後,才歎了一聲,“我……打算離開春風滿月樓了,本來想著再多待些日子,經過雙燕這件事,我也想通了……”


    茶煙悠然升起,轉眼四散。


    白牡丹微微驚愕,忽然又想到什麽,默然點了點頭,“也好,離開也好。”


    今日雙燕的經曆,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又會在春風滿月樓任何一名姑娘身上重演,或許是夢夢,或許是千紅,也或許是白牡丹;隻要一天待在這樓裏,一天賣著笑,就免不了見辱於人。


    花月朧在接管春風滿月樓之後,第一時間抽走了宛千紅和白牡丹的戶帖,她說過,隻要她們有了落腳之處,隨時都可以離開。


    青樓女子的命運,猶如飄浮不定的柳絮,就算不能拯救所有人,花月朧也希望,她最親近的兩個姐妹能與普通姑娘一樣,尋到屬於自己的良人,尋到可以終老的土壤,不必再過這對人歡笑背人垂淚的生活。


    “你打算去哪裏?”認識千紅多年,花月朧知道千紅最大的心願,是找個疼愛她的丈夫,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她真的找到了嗎?


    “我……我打算去馬府做妾……”宛千紅歎了一聲,見到花月朧皺了皺眉,馬上又道:“我知道這不是最好的選擇,可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了。”


    “你說的馬尚書,是馬初煌?你們怎麽搭上的?”花月朧的印象裏,這兩人壓根沒有任何聯係,怎麽她沒來春風滿月樓一段時間,他們就在一起了呢?


    “這還是你的功勞。”在宛千紅的講述中,花月朧補全了千紅這半月來的經曆——


    花月朧與沈清竹為取得馬浩的密信,從春風滿月樓抽調了兩批姑娘,一批負責當女賓場的樣衣模特,例如宛千紅、白牡丹;一批負責當男賓場的舞女,這一批基本全是沈清竹的女暗衛,如此暗衛是為了借性感熱舞勾引官員,為往後竊取情報做鋪墊。


    宛千紅本來隻是充當模特的,可她覺得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茶禮宴去的全是當朝的達官貴人,如此良機,豈可錯失;於是毛遂自薦到男賓場跳辣舞去了。


    宛千紅本來就長得漂亮,身材也火辣,跳舞時還站在前排,自然是賺足了眼球。


    一曲舞罷,男賓紛紛讓姑娘下來陪酒,宛千紅恰好就去了馬初煌與馬浩那一席。


    茶禮宴結束後,拖家帶口的官員都領著家眷迴家去了,家眷沒來的、尚未婚配的,就摟著相中的姑娘迴到春風滿月樓翻雲覆雨去了。馬初煌早年喪妻,家中雖有幾房侍妾,也早已膩味了,碰到宛千紅,猶如幹柴碰著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那次之後,馬初煌又去春風滿月樓找過宛千紅好幾次,甚至提出要為她贖身,抬她做妾。馬初煌權勢滔天不假,可他的年齡都可以當宛千紅的爹了,宛千紅還是鍾情俊朗秀氣的書生學子,就想拖上一拖再說。


    經過今日,見識過一個從九品芝麻官的妻子尚能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也見識過同為青樓出身的花月朧借著寧王妃之名指鹿為馬混淆黑白;宛千紅突然就明白了,比起外貌、年齡這些不著邊際的東西,終究是權勢最實在。


    “馬尚書年齡是大些,好在正妻沒了,孩子也長大了,應該沒人欺壓我,要是能生個兒子,說不定還能母憑子貴。”


    宛千紅想得很簡單,馬初煌有權有勢,正妻早逝,認為進入馬家,最多也就麵對些酸風醋雨罷了;卻不知依仗權臣,猶立危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看著宛千紅充滿希望的眸子,花月朧如鯁在喉,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口,馬初煌作為當權外戚,是沈清竹的對手,也是沈清竹一定會鏟除的人,她原想說,與馬初煌在一起是危險的,可轉念又想自己還不是一樣,與密謀造反的寧王在一起,誰輸誰贏還不一定,誰又比誰高貴。


    沉默良久,一直安靜的白牡丹終於開口,臉上笑意淡淡,眼神卻是悲愴的,“千紅走了,我一個人在這裏,也沒意思了……”


    “姐姐,你又要去哪裏?”連白牡丹也要走了,一陣辛酸夾雜疲憊湧上來,幾乎將花月朧的力氣抽去,她剛病好沒幾天,在宮裏要應對莫可人,在宮外要防著鄭嬋娟,要護著春風滿月樓的人,還要查蕭家的事,她雖從不說累,卻還是精疲力盡。


    如今最好的兩個姐妹也要離開了,她忽然意識到再深的羈絆都抵不過時間,抵不過命運岔口的選擇。


    可那真的是一個好的選擇嗎?花月朧思及此處,眉頭就沒有鬆開過一分。


    “大家別擔心。”白牡丹左手拉起花月朧的手,右手拉起宛千紅的手,將三人的手合攏在一塊,“我隻是去城外的道觀清修,為張公子祈福,你們得空了就來看我。”


    張公子,張一武,也就是沈清竹的侍衛石虎,為了籌白牡丹的贖身錢,石虎不惜背叛了沈清竹,落得服毒自盡的下場;直到今天,白牡丹仍未知道心上人真正的名字。


    花月朧忽然眼眶一紅,別過臉去,收緊了抓住白牡丹的手,她該告訴白牡丹真相的,又怕惹她傷心。


    太多太多的難以啟齒,橫隔在姐妹之間。


    那些三姐妹一起躺在床上聊過去聊未來,無話不談的時光,終歸是誰都迴不去了。


    每個人都逐漸走向自己的命運,唯慶幸抱過的團、取過的暖,可以溫暖且共享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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