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日清早。


    寧王府的管家寧茂匆匆敲開了檀欒居的門,說大太監高以君一早就來,傳聖上的口諭,急召寧王殿下進宮。因沈清竹最近都宿在檀欒居,寧茂就跑來叫人了,聽高以君說,聖上今日連早朝都沒上,在禦書房大發脾氣。


    沈清竹換了身衣服,正要出門,不料花月朧也跟了上去,表示要與沈清竹一同進宮。


    馬車上,花月朧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不管蕭烈是生是死,她答應過幫他查蕭之行的案子,君子一諾,重若千金;昨夜又得了血蝠令的線索,她更加不想放棄。聽說,親王成婚用的喜服布匹都是內織染局負責的,她想進宮一趟,借看布匹的機會,查一查龍涎香絲。


    沈清竹聞言,眉頭微蹙,“內織染局於前廷,禦書房在內廷……你我相距甚遠,進宮又不能帶暗衛,我擔心你的安危。”


    由於所產布匹專供後宮,內織染局的管理人員基本是太監,但不論是織造還是染作,都需要相關的技藝,因而也外聘了大量的織工與染工。這就決定了內織染局這個地方,必然要遠離後宮。


    “我帶著寧王府的腰牌,應該不會有人為難我吧,王爺,你放一萬個心,我會保護自己的。”


    沈清竹略一思忖,花月朧性子倔,他欣賞她的聰慧,更愛她的獨一無二,寬慰道:“放手去做,一切有我。”


    此外,沈清竹又給花月朧講了一些內織染局的人員結構、宮裏的規矩; 進入皇城即將分別之際,沈清竹還從守皇城的禁衛軍中抽調了四人,跟隨花月朧去內織染局,以策萬全。


    這是花月朧第一次進宮。


    黃瓦朱牆,門樓高聳,一望無際的宮牆仿佛鬥獸場,或爭風吃醋,或爭權奪利,無數女人與男人在宮牆之內角逐,至死方休。


    內織染局位於皇城西側。拒絕了四名侍衛提供的步輦,花月朧優哉悠哉地步行過去,雖說是進宮,但她也沒有刻意打扮,仍是一身素碧色的衣裙,梳了個高馬尾;就是這樣簡簡單單的裝扮,一路卻引得不少宮女太監紛紛迴首。


    七拐八彎,進入一個院落,門樓以黑底金字的黑檀牌匾題著“內織染局”四個大字。侍衛先行進去通報,不消片刻,內織染局的掌印太監白雁初就穿著窄袖紅袍,扶正帽子出來迎接,“寧王妃吉祥,奴才白雁初,是內織染局的掌印。”


    那太監麵貌不過二十七八,白皙俊朗,雖為閹人,舉止卻並不女氣,這倒與花月朧想象的大不一樣。聽沈清竹說,這白雁初年紀輕輕能當上內織染局的掌印,靠的除了麵貌漂亮,頗得後宮歡心外,還因他本來就出自織染世家,掌握精湛的織染技藝;要不是家道中落,為躲避債主,也不會進宮當了太監。


    白雁初領著花月朧穿過一個又一個院落,內織染局之中,整體分為織布院和染布院,織布院有五十台織布機,女織工們正一排一排在織布機前織布;染布院則比織布院要大許多,又分煮布房、製色房、晾曬房等。


    走馬觀花地瀏覽著諸般工藝, 花月朧和白雁初走到了晾曬房。


    名為“房”,其實是一個露天院子,放了一排排的木架子,大紅布匹正在架上晾曬;陽光底下,似乎泛著熠熠流光,白雁初解釋道:“喜服用的流霞錦織布時需加入金絲,工藝繁雜,多費了時日,請王妃多擔待;等晾曬好了,便可送到針工局刺繡縫裁成衣。”


    “白掌印不要緊張,我沒有催促的意思,隻是自己也經營布莊,想著借此機會看看宮中的營造,順帶向白掌印偷偷師。”花月朧這番話說得高明,一來是借經營布莊掩飾自己真實的目的,二是將身段放低,將對方抬高。


    旁人可能當作一般恭維話,聽過便算了,但白雁初這種身體殘缺地位低下,卻偏偏手藝出眾,心比天高的人那可是太受落了,不以高位貶低對方的人格,反而尊重對方的技術,那是白雁初從未料想的話,隻見他羽睫微動,愣了愣之後,笑得如三月春花,“不敢不敢,王妃抬舉奴才了。”


    “春風滿月樓確實不同凡響,這嘴啊,抹了糖,見個男人就能哄上了。”一道清澈的女聲從院門處傳來,轉眼便見八名太監抬著兩台雕花鎏金的步輦進來。


    兩名女子均錦衣華服,一人頭戴鳳冠,脖上還戴著一條長長的翡翠珠子,另一人也是珠翠滿頭,流蘇金耳環上綴著的藍寶石尤為耀目,兩人均是眉目如畫,戴流蘇耳環的那位則更嬌俏一些。


    白雁初連忙上前迎駕,跪拜道:“皇後娘娘吉祥,莫貴妃吉祥,奴才接駕來遲,罪該萬死。”花月朧身後的侍衛也齊刷刷地跪下請安。


    聽白雁初的意思,這兩人應該是沈正庭的皇後馮蘊秀和莫貴妃莫可人,花月朧也馬上福身行禮,按永明的禮法而言,寧王是皇上的叔叔,她就是皇上皇後的嫂嫂,不必下跪。


    馮蘊秀和莫可人下了步輦,緩緩向花月朧走去,馮蘊秀倒是眉眼溫和,倒是莫可人氣勢逼人,四名侍衛在宮中待久了,都會察言觀色,跪在地上互相對視,都在擔心莫可人找麻煩,他們則會陷入兩難,既不敢明目張膽護著花月朧,又怕事後被寧王責罰。


    “奴才叫寧王妃就真以為自己是王妃了?一日未進門,一日就得跪下,這樣不懂規矩,可是丟盡了寧王殿下的臉麵。”莫可人挑眉,細細的柳眉深藏著妒忌與不忿。


    花月朧心中奇怪,這莫可人似乎與她有什麽深仇大恨,一來就要給她施下馬威,隻是當下情勢也來不及深想,腦筋稍轉,不卑不亢道:“自受聘後,擇日成親,所願夫妻偕老,琴瑟和諧,今立婚書,終身為用。”


    見花月朧遲遲未跪,反而說些驢唇不搭馬嘴的話,莫可人微慍道:“你什麽意思?”


    “我剛才背的,是宗人府蓋章的婚書上,最後一段話。”花月朧桃花眼一抬,豔麗中透出淩厲之氣,“連宗人府的婚書都祝願王爺與我夫妻偕老,並言明婚書為終身之憑證,莫貴妃卻說我不是王妃,小女子才疏學淺,不知應是以婚書為實,還是以莫貴妃所言為實?”


    遣詞用句,看似在問婚書與莫貴妃哪個是準則,實際是暗諷莫可人漠視禮法,連宗人府蓋章的婚書也不認;在場眾人若不是聾子,都聽出花月朧弦外之音。


    莫可人咬了咬牙,她可不敢說以她莫可人所言為實,這話傳進宗人府耳中那還得了,要知道宗人府還管著後宮的月例銀發放。


    馮蘊秀上下打量花月朧,見她衣裝簡樸卻美豔無雙,言行從容自信,沉吟片刻,才斂了眸色打圓場道:“可人妹妹,算了。”轉頭又對白雁初道:“白公公,之前的楓香染帕子,做得如何了?”


    “迴皇後娘娘的話,已經做好了。奴才現在就去取?”白雁初試探性問了一句,跪著的腿卻不敢動,直到馮蘊秀點了點頭,他才站起身來,親自去取帕子。


    莫可人心有不忿,以表情向馮蘊秀示意“就這樣算了嗎”,見馮蘊秀搖頭示意她不可妄為,她又憤憤地跺了跺腳,擠都擠不出什麽好臉色。


    花月朧不知道,她的名字,這段時間可謂是傳遍了後宮。不少妃嬪被沈正庭臨幸時,都聽到沈正庭不斷喊著一個叫“月朧”的姑娘。一開始,大家都不知道“月朧”是誰,直到寧王在《熙城小報》求娶花月朧,大家才明白:原來沈正庭求而不得的心上之人,竟是寧王妃。


    而整個後宮,又數莫可人最得聖寵,在花月朧出現之前,沈正庭對莫可人肆無忌憚地偏愛,好東西都往她宮中塞,花月朧出現之後,沈正庭對她逐漸冷淡,寵幸她時還深深閉眼,將她想象成花月朧的替身,這叫莫可人如何不氣。


    相比莫可人,馮蘊秀倒看得開,她與沈正庭是先皇賜婚,本就缺乏感情根基,她性子柔和賢惠,卻不懂得主動討沈正庭的歡心,就算沒有花月朧,後宮最得寵的也不會是她。也因為先皇的拂照,隻要馮蘊秀乖乖順順,不犯大錯,假以時日有了子嗣,這個後位就坐得穩當了。


    馮蘊秀抬了抬手,示意那四個侍衛也起來,溫言問花月朧道:“寧王的婚事操辦得如何了?擇吉了嗎?”


    暫時未知這馮皇後是真的雍容大度,還是如鄭嬋娟那般笑裏藏刀,花月朧留了個心眼,假以辭色,恭恭敬敬道:“迴皇後娘娘的話,喜服尚未做出來,王爺說等喜服有了,就找個最近的吉日完婚。”


    馮蘊秀欣慰點了點頭,天真地以為隻要花月朧嫁了,就能斷了沈正庭的念想,“那很好,屆時本宮差人送份禮過去,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聽見馮蘊秀要送禮,莫可人更不悅了,明著不好與馮蘊秀對著幹,隻能陰惻惻地盯著花月朧。


    不消片時,白雁初取來一個錦盒,似乎是走得急,唇色都蒼白了,雙手呈給馮蘊秀,“皇後娘娘,您要的帕子,往後這些小事,使個宮女過來便可,何勞娘娘大駕。”


    “無妨,我在喜壽宮閑著也是閑著。”馮蘊秀接過盒子打開,取出裏頭的方帕:那是一張靛藍色的方帕,紋飾卻是白色的,蝴蝶雙雙,圍繞花樹,配色像極了青花瓷。


    眼看馮蘊秀接了帕子,在陽光下詳端,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白雁初不自然地望了望後院,終是忍不住道:“皇後娘娘,其實……其實剛剛出了些事,恐怕會驚擾鳳駕,娘娘不如先行迴宮歇息。”


    莫可人嗤笑一聲,不忘給花月朧挖坑道:“白公公,怎麽了,你是不是與這位寧王妃有什麽小話,不能給我們聽啊?”


    “不是不是,莫貴妃誤會了。”話音未落,前方拐角的院子就有兩名小太監抬了一個擔架出來,擔架上以白布蓋著個人形,眼見皇後與莫貴妃還在,又怯怯地退了迴去。


    白雁初見瞞不住,便躬身道:“是這樣的,剛剛有人發現監工的張公公得急病死了,這事晦氣,怕是驚擾兩位娘娘。”


    “又死人了?”莫可人驚訝,“你們內織染局是不是招瘟神了?我怎麽聽碧桃說,你們半月前才死了一個。再這樣,我都不敢讓碧桃過來還布樣了。”碧桃是莫可人的貼身宮女,此刻正跟在莫可人後頭伺候。


    白雁初為難地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道:“是奇怪,兩人死前都是好好的,除了流了點鼻血外,也沒有外傷。不敢隱瞞娘娘,之前也喊太醫院瞧過,太醫院也瞧不出來個所以然來。”


    莫可人一聽,頓時眉飛色舞,計上心頭,“那不正巧了嗎,寧王殿下曾說他的王妃是神醫穀醫仙,要不,就讓寧王妃查個明白?”轉而小人得誌地向花月朧道,“寧王妃,你的神醫穀醫仙,可千萬要是貨真價實的哦,不然就是欺君之罪,要掉腦袋的~”


    後宮中人早就聽說寧王在春風滿月樓拍下花魁,極盡寵愛;到了求太後賜婚,這花魁娘子搖身一變,又成了神醫穀醫仙,加之在歧墟行醫的那位神醫穀醫仙又自始至終蒙著臉,大家早就猜測醫仙的身份是不是沈清竹為了洗白花月朧的賤籍身份,張冠李戴杜撰出來的。


    碰巧內織染局出事,這不就正中莫可人下懷,給了她絕好的測試花月朧的機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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