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朧沒有下任何定論,隻是讓陳三格、劉蘭、張眉三人將十指蘸上印泥,分別在三張紙張上蓋出十指指印,並簽上自己的名字,一番比對之後;花月朧掃視三人,道:“你們現在是不是在想:坦白從寬,牢底坐穿?實不相瞞,我已知曉昨夜發生何事,你們最好如實招來。”


    眾人互相對視,都在觀察其他人的反應,劉蘭第一個開口:“這位姑娘,別說你並非父母官,就算你是,我說了,我兒媳死的時候,我在房中睡覺,什麽都不知道。”


    剛才花月朧一係列檢查、提取證物時,陸克儉都看在眼裏,他雖不知道花月朧在做什麽,但她動作利落,滿懷自信,背後還有威遠侯撐腰,故也不加阻攔,如今花月朧似乎有結論了,他更加想知道她如何斷這案件,便推波助瀾道:“花姑娘的話,你們如實迴答,多餘的就不必說了。”


    花月朧對陸克儉客氣點了點頭示好,再度轉向劉蘭,“王劉氏,再問你一遍,案發那晚,你是否進入死者房中?”


    劉蘭態度堅決,“說沒有就沒有!”


    “你撒謊。”花月朧指了指門,“我檢查過門窗,門窗沒有被撬的跡象,所以第一個進房的人是和平進門,或者說,是敲門進入的。”她又指了指杯子,“死者與進門的人是熟人,所以死者還特意倒了水,壺柄處留有死者右手四指的指紋。這兩隻茶杯,一隻茶杯是死者飲用的,一隻茶杯是你喝過的,上麵有你的指紋。大人可以將右邊的茶杯,與剛才王劉氏的掌印對比。”


    陸克儉聞言小心翼翼地掂著茶杯的邊沿,將茶杯上的黑色指紋與紙上的紅掌印比對,讚歎道:“果真一致!石墨粉末居然能讓指紋重現!神乎其技啊!”


    蕭烈則雙手抱臂,斜倚門上,探究地凝視花月朧——這些秘法,她到底從何學來?


    劉蘭額頭微不可見地冒出汗珠,嘴上仍爭辯道:“我是來過,是昨日中午來的,不可以嗎?”


    “算你說得通,王劉氏,那你這身衣服又是何時換的呢?”花月朧拉著凳子坐下,淡定抬眼,直視劉蘭。


    “昨夜沐浴過後換的。”王劉氏不知花月朧何意,隻得如實迴答。


    花月朧拿出一個紙包,“死者的指甲縫中有你衣上殘留的絲線,這種深藍色的綢緞衣裳,除了你,便沒有人穿的,你又如何解釋?”跑堂陳三格、廚娘張眉都是雇工,平日穿粗布衣,死者周小俏經常在廚房大廳走動,不舍得穿名貴的絲綢,白泉客棧除客人外,會穿絲綢的,隻有年紀大不幹活的劉蘭。


    “你與死者發生口角,進而演變為肢體衝突,推撞之中,她伸手抓你,從你身上抓下了絲線,你一推,她站不穩,跌倒在地上,後腦勺磕在床沿。”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劉蘭身上。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劉蘭急了,“我跟她說,改嫁可以,但要把白泉客棧的地契還給我們王家,她不給,我倆拉扯了幾下,她突然說頭暈,喘不過氣,想跌倒,抓了我一把,沒抓住,倒下頭就磕著了,我真沒有殺她!”


    花月朧聞言若有所思,如果王劉氏所說不假,那這之間還有一個很大的疑點沒有揭開。她轉頭看向陳三格,“那你呢?”


    “我……”陳三格低頭看了看沾了紅印泥的手掌,見識過花月朧的手段後,他不敢撒謊了,隻是不知從何說起。


    “死者額頭上的傷在右邊,說明擊打的人用的是左手,而你剛才就是用左手簽名,而且水壺底部的指紋與你左手指紋相符,還有什麽想說嗎?”


    “我……”陳三格突然跪下,帶著哭腔,後悔道:“昨夜,我……我收拾完大廳之後,經過後院,發現老板娘房間還亮著,敲了幾下門,沒人應答,我以為老板娘不在,想去拿點錢財……於是就推門進去……發現……發現老板娘坐在床下,好像沒氣了……我不甘心被她扣工錢,就想翻了錢財再走……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她,她好像、好像叫了一聲,我一時害怕,就拿茶壺打了她的頭……”


    劉蘭聞言立刻對陸克儉辯白,道:“大人你聽,我走的時候,她沒死,是他、他砸死了我兒媳!”


    “不對,陳三格打人之時,周小俏已經死了。”花月朧站起來幽幽道。


    陳三格懊悔的眼神中立刻升起了希望,“我、我沒殺人?”


    “屍體前額的傷口沒有凝血,沒有紅腫,也沒有皮膚收縮,這就證明,她被擊打前額時,已經死亡。你碰了屍體一下,導致殘留在胸腔的空氣通過頸部氣管,發出歎氣一樣的聲音,屬於人死亡後的自然反應,不能證明她還活著。”


    陸克儉身後的仵作頓覺遇上知音,也表態道:“我之前驗屍,確實遇到過挪動屍體之後,屍體歎氣的事情,還遇過屍體突然坐起來,此類現象雖不多見,但確實會發生。”


    這次換劉蘭絕望了,雙手抱頭,“老天爺憐憫啊!我真的沒想過害她呀!”


    “我問你,周小俏的身體是怎麽迴事,她從何時開始不舒服?”花月朧仔細思索每一個線索,她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需要再次驗證。


    “大概是七八天之前吧。”劉蘭如今百口莫辯,幾近絕望,賭氣似的連家醜也不在意了,“她突然和我說,下麵……下麵不舒服……我還問她是不是偷人了,但她不認,說可能是下焦濕熱或者被蟲咬的。後來,便自己找了鈴醫開方,喝了幾天,沒有效果,身體就越來越不好,又說頭痛頭暈,吃不下飯,手腳麻……”


    《洗冤集錄》雲:“婦人無傷,須看陰門”。


    花月朧重新將穩婆叫進來,讓穩婆將手掌探入屍體的陰門,穩婆見周小俏那兒潰爛得厲害,萬分不情願,最後還是陸克儉開了口,穩婆才不得不地將手緩緩伸進去,探入深處摸索一會,最後居然掏出一團棉花。


    打開棉花一看,竟是一些紅色的粉末。


    在棉花拿出來之時,花月朧觀察了在場所有人的表情,其他人都是驚訝,唯有廚娘張眉微微睜大眼、張開嘴——那是恐懼的表情。


    一切都說得通了。


    “張眉,認罪吧,還是你想讓我說?”花月朧望向張眉,張眉抿了抿嘴巴,露出不忿的表情,緊張地吞了吞口水,但就是不說話,既然如此,那她需要更多的證據,花月朧轉向陸克儉,“陸大人,麻煩你去查查附近的藥鋪或者鈴醫,張眉是否買過紅信石。”


    “好的。”經過之前的觀察,陸克儉對花月朧的手段十分信服,自然從善如流,馬上吩咐衙役去查證。


    花月朧走近張眉,輕輕抬手從她下巴往下摸,“你這喉結,平日不明顯,但吞口水時可是特別明顯,你要自取其辱的話,那就驗身吧!”


    張眉咬牙切齒,半晌,恨恨道:“不必驗身,是我下的毒。”


    在眾人丈八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張眉伏法了。


    花月朧這才揭開了謎底——死者指甲有白線、手掌有穀粒狀的褐色凸起,俗稱“砷疔”,那是慢性砒霜中毒的跡象,如果砒霜是口服下的,一般會伴有咽喉灼熱、惡心、嘔吐等腸胃炎的症狀,而周小俏並沒有,且銀針入喉也沒有發現服毒之象,故花月朧推測,砒霜是從別處進入體內。


    周小俏皮膚沒有破損,排除皮膚接觸中毒,從《洗冤集錄》總結的經驗看,毒物極有可能從陰門進入,但是這個位置十分特殊,一般是在男女之事過程中,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得手,也就是說,下毒者與死者有奸情。


    根據各位證人的證詞,並沒有發現死者與其他男人有奸情,倒發現死者與廚娘張眉關係甚好,好得長期同寢一室;另外,死者得病之前,剛與私塾先生定親,時間上過於湊巧,讓人很難不往“情殺”考慮。


    花月朧一開始懷疑死者與張眉有磨鏡之嫌(磨鏡為女同性戀),在觀察張眉的時候,卻意外發現她居然有喉結。於是一種非常大膽的想法萌生——張眉是個雙性人,不但具有女性特征,也具有男性特征,守寡多年的周小俏定是發現了這一點,才長期與張眉同床共寢,獲取慰藉;而別人看來,不過是兩個女人關係好而已。這便是燈下黑,看著沒有奸情,其實奸夫天天都在眼皮底下。


    本來兩人相安無事,各取所需,終於一天,周小俏厭惡了偷偷摸摸的日子,想找個真真正正的男人相伴此生,於是通過媒人結識了私塾先生。


    周小俏在收到聘禮之後與張眉攤牌,準備斬斷兩人的往來,而張眉因愛生恨,借最後歡好之機,將紅信石的粉末用棉花包好,塞入周小俏的陰門。


    紅信石,也就是三氧化二砷,俗稱的砒霜、鶴頂紅。


    粉末在周小俏體內慢慢滲出,毒素進入血液,最終導致周小俏慢性砷中毒,多器官衰竭而亡。


    所以,劉蘭的證言說,周小俏在爭執過程中突然唿吸困難倒地。


    至於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劉蘭推倒周小俏,致使周小俏腦出血,恰好砷中毒又導致器官衰竭,這就無法得知了。隻能從常理說,劉蘭作為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婦人,其推撞的力度,一下子就讓周小俏磕到腦出血,可能性不高。


    不多久,衙役找到一名藥鋪老板,根據老板賬冊上登記的時間,張眉於案發前七天以毒老鼠為由,購買了一包紅信石的粉末。


    最後,陸克儉將劉蘭、陳三格、張眉全部拘捕,待進一步審訊後,將按各人涉案深淺、主觀惡性分別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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