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亭沒吭聲,沉默地凝視著院子裏黑漆漆的一片,花草樹木看不見分毫,他卻依舊執著地盯著外麵,麵無表情的麵容,看不出絲毫情緒。


    然而,眸底劇烈翻湧的,卻是任憑他意誌如何強大,也無法控製的心潮澎湃。


    拿自由與蒼昊討價還價,謝長亭還沒那麽大的膽子——他不過是以為,自己用了長達十一年的時間,到最後依舊沒能得到蒼昊足夠的信任,以至於,以至於……


    乍聽到一向神一般無所不能的主人有可能會武功盡失,心神有些恍惚,然後難得的失去了平素的沉穩自持,聽到蒼昊幾句話,心裏下意識地就以為這是要與自己疏離了……


    似乎……的確有些太衝動了。


    「本王話還沒說完,你這番迫不及待的搶白,倒是讓本王就此明白了你這些年藏在心裏的諸多委屈。」


    把玩著指間黑白兩色棋子,蒼昊神情清冷,嘴角卻勾起了溫潤的弧度,自然,說出口的話卻是半分也沒有溫潤的味道,清清涼涼,帶著幾分譏誚,幾分薄涼,寒意絲絲縷縷瀰漫在如畫的眉目間——


    「你說自己隻是一個手下敗將,隻是一個外人……謝長亭,隻憑這一句話,本王已經找不到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


    謝長亭依舊沒有說話,這種無聲的反抗,在以往從來不曾出現過,哪怕彼時任性到以恣意傷害自己以達到被關注的目的,他也從來沒有過一次,敢在蒼昊說話時始終抱以沉默的態度。


    蒼昊微微抬眼,淡淡道:「你的穴道並沒有被製住,長亭……你也知道,本王不喜歡對著一個背影說話。」


    挺拔俊雅的身子微微動了一下,然而,也隻是微微動了那麽一下,動作細微得幾乎察覺不到,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指間白子,蒼昊如畫的眉目漸漸染上一層純淨的冰雪氣息,寒意直達眸底。


    院子裏一片寂靜,該忙的都在忙,該休息的也都在休息。


    偏廳裏,同樣靜得沒有一絲聲響,唯有沉默瀰漫在周圍,而這種沉默,在蒼昊與謝長亭二人心裏,皆已被視作是一種無言的反抗。


    「很好。」


    伴隨著這僅僅片刻的無聲,蒼昊少有的耐性顯然已經用盡,自唇畔緩緩吐出了這兩個字,眸底寒意卻幾乎凝結成了冰,「本王的命令,你是第一次也是第一個違背得如此徹底的,聽而不聞,膽色不錯。」


    話音剛落,蒼昊卻似突然想到了什麽,靜靜斂眸一笑:「本王卻是忘了,長亭的膽色,一向比任何人都不錯。」


    不管有意識無意識,次次以挑戰主子的容忍極限為目的,並且樂此不彼——這世上,大概沒有其他任何一人還能擁有謝長亭這般過人的膽量與勇氣,尤其那時不時冒出頭的不怕死的精神,委實是無人可及。


    謝長亭指尖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淡淡垂眸,眸光靜靜落在門檻的位置,好半晌沒有移開。


    「一番長篇大論訴完了心裏的委屈,一廂情願地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一葉扁舟決定了餘生的歸宿……謝長亭,一葉扁舟的生活固然美好,令人心生嚮往,可你是否忘記了問過本王一句,本王答應還你的自由之身了沒有」


    謝長亭還是沒有說話,一剎那間眼底卻有動容閃過——


    本王答應還你的自由之身了沒有


    這句話的意思……謝長亭默默在心裏消化著這一句乍聽來再簡單不過的話的真正含義,與自己的理解認知顯然……相差甚遠。


    蒼昊冷笑:「你是否覺得,本王內力流失,就當真沒有製住你的本事了還是說,本王武功盡廢,從此便沒資格做你的主子了」


    沒有——長亭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也從不敢做如此想法……哪怕手無縛雞之力,他的主人也絕無可能對任何事任何人失去掌控能力。


    蒼昊冷笑,「謝長亭,你可以嚐試一百種方法,明晨天亮之前,若能從這座別院裏走出去,本王從此認你做主子如何」


    最後一句話落下,謝長亭全身巨震,臉色煞白。


    從來沉穩不驚,從容淡定的謝長亭,此刻臉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指尖止不住顫抖,渾身像是從冰窖裏剛撈出來一樣,冷徹心扉。


    從來心思縝密、玲瓏剔透的謝丞相,此時此刻,身子完全僵在原地,如一尊放置了千年的冰雕,絲毫動彈不得,也做不出任何反應。


    蒼昊不再說話,謝長亭也沒有任何反應,時間仿佛定格在了此刻……良久,忽覺喉頭髮癢,謝長亭閉著眼,忍了又忍,最終伴隨著劇烈的一聲咳嗽,終於一口鮮血噴出:「噗——」


    蒼昊斂著眸子,視若未見,有一口沒一口地啜著茶,眉目清冷,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咳咳咳……」輕捂著心口,謝長亭深深吸了口氣,極力想抑製劇烈的咳意,然而隨著血絲不斷溢出嘴角,劇烈的咳嗽卻怎麽也止不住時,他隻能暗暗運功,讓暖暖的真氣流過肺部,暫時控製一波又一波急劇上湧的癢意,強自壓下因急火攻心而引發的真氣逆轉。


    急火攻心——性子堅如磐石向來處驚不變的謝長亭,擁有超強的謀略與自製力,以往的生命裏,除了次次因任性挑戰主子耐性被蒼昊狠罰狠打時,何曾因為急火攻心而出現過吐血狀況


    若說蒼昊將要武功盡廢的這個消息讓他意誌稍稍恍惚,而最後一句話的威力,卻顯然堪比一百年以上的內力修為反噬的後果來得更強烈了,讓刀槍不入的謝長亭,也無法繼續保持冷靜和聽而不聞,更無法繼續保持無聲的反抗。


    一顆一顆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各自放迴棋盒,蒼昊動作優雅閑適,恍若不食人間煙火,與謝長亭麵色煞白的狼狽成鮮明對比。待收拾完棋子,將兩個棋盒隨手放置在黑玉石棋盤之上,便緩緩站起身,舉步朝外走去。


    經過謝長亭身邊,腳步連些微的停頓也沒有,逕自從容而過。


    出了偏廳,是一片黑沉沉的夜色,各個院落卻齊齊燈火通明,蒼昊負手,就著黑夜與燈火,如閑庭信步一把朝著西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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