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萬大軍的軍營是依山而建,營門設在山腳,馮岩的主營帳與其他兵士的營帳相隔甚遠,若在以往,定會有士兵交替巡邏。此次因剛剛紮營,除了最主要的兵防布置,其他許多細節事情還沒有安排妥當,加之主將與幕僚密談一向杜絕任何不相幹之人靠近,所以主帳之外方圓五百米之內看不見一個人影。


    而五百米之外,若是站在高處看,便可清晰地看到,綿延數十裏,烏壓壓的士兵在搭建著數不清的營帳。無數的篝火,在這分明熱鬧卻靜謐的夜裏,能奇蹟地安撫人心,在享受熱鬧與歡騰時,繼而失去該有的警覺。


    無聲無息地退出軍營復地,蘇末獨自一人站在山腳處,感受著徐徐的晚風吹在臉上的涼爽舒適,一身黑色隱藏在光線昏暗處,幾乎要與這夜色融為一體,朦朦朧朧的視線中,那渾身散發出的無法忽視的清冷而魅惑的氣息,如同暗夜精靈,教人沉醉。


    「少主。」齊朗自後方飛身而來,眨眼間在蘇末身後站定,氣息清淺而平穩,甚至還帶著些許悠哉的味道,「我們可以迴去了。」


    「得手了」蘇末淡淡道。


    齊朗眉頭一揚:「那還用問。」


    聞此言,蘇末於微光中淡淡轉頭掃了他一眼,「幾個人」


    「十六個。」


    十六個蘇末略顯訝異地道:「那副將與手下士兵們在一起吃晚飯」


    「這個時辰,」齊朗作勢抬頭看了看天,「應該算是宵夜了。」


    蘇末眉尖一挑,還未說什麽,齊朗忙笑道:「少主別惱。他們不是在吃飯,不過,少主肯定也猜不出來他們在做什麽。」


    蘇末漫不經心地把雙臂環上胸前,靜靜地看著他不說話。


    「少主,我們不如先迴去。」齊朗道,「待到半個時辰後,這三十萬人的軍營裏才會有人發現他們的主帥副將和十餘名將軍謀士皆已遭暗殺,到時肯定熱鬧非凡,待消息傳到納伊皇城即墨蓮的耳朵裏,隻怕後戲才更加精彩。」


    頓了頓,他狀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少主殺了幾人」


    蘇末淡淡道:「六個。」


    「一招」齊朗笑道。


    怪不得出來得如此之快……在心裏自我安慰以求得心理平衡之後,齊朗眉頭一點點微微舒展開來。


    「一招。」蘇末點頭,抬了抬右手,「袖箭。」


    齊朗失笑:「少主身手依舊敏捷,隻是這武器,卻未免太落伍了。」


    「哼。」蘇末輕哼一聲,「落伍不落伍,管用就成。」


    齊朗一揚下巴,帶著炫耀傲嬌的口吻道:「我可沒用任何兵器。」


    蘇末睨了他一眼,很給麵子地贊了一句:「不錯。」


    齊朗撇撇嘴,覺得少主真沒誠意。


    傍山而建的軍營有兩個營門,一則通往納伊境內,一則去往虎城,往北則是他們來時翻過的險峻山脈與深海湖,廣闊的山脈後麵,是剛剛已經遠離的九羅。


    二人乘著夜色,腳步從容而悠哉地往虎城方向走迴去,完全不想去思考,他們今晚雖是特意卻如遊戲一般的隨手動作,會給整座軍營三十萬人馬帶來多大的恐慌。


    鎮守邊關的軍營中所有主將骨幹,一夜之間魂歸西去,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會讓君主震怒且足以引發強烈不安的反常之事。


    雖然,這樣的事在天下九國之中,數百年來從未發生過,甚至在正常情況下,也幾乎根本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


    三十萬大軍,每個人節省下一粒米,一口水,堆成堆,匯到一處,都足以把人撐死或者淹死。


    然而,於三十萬兵馬的軍營腹地,把主帥與副將,謀士,兼十餘名將軍悄無聲息的殺了,卻無一人察覺,不管會不會在心裏自欺欺人地以為遇到了鬼魅,這都絕不是一件尋常之事。


    「少主。」靜默中,齊朗輕聲開口,嗓音中難得的帶著幾許鄭重,「少主現在覺得快樂麽」


    快樂麽……在剛殺完人之後


    她看起來很像個偏執嗜殺的殺人狂以殺人為快樂


    蘇末淡淡一笑,心裏明白齊朗問的該是另外一個意思,於是道:「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


    「少主比以往多了很多笑容。」齊朗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真難相信少主也會有如此人情化的時候。」


    他清楚地記得,從蘇末十六歲正式踏出道上開始,就幾乎沒有什麽事能讓她覺得開懷,或者過度放在心上。即便是在生死關口是走過一圈,最終贏得了東南亞軍火界的掌控權,奠定了蘇家在軍火行業龍頭老大的超凡地位,也從沒見她真正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不管人前人後,她總是漠然而疏離,即便被允許貼身跟隨的齊朗,也很少有機會接觸到自家少主心情愉悅的時候——基本上,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事情。


    而如今,即便是與屬下說話,她也時常帶著些平易近人的氣質,往往嘴角一勾,或調侃或興味,似乎早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蘇家少主了。


    這一切,與其說是因為換了一個環境而改變了心境,他寧可相信,這或許真正是情到濃時不孤獨。


    心裏想著一個人,念著一個人,愛著一個人,冷漠的心,也愈發變得柔軟。


    自重逢之後,兩人雖整日待在一起,有時齊朗也會故意調侃地表達對自家少主陷入情網的無語,但真正剖心的深聊,還沒有過一次。


    蘇末隻偏首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轉過頭去看著遙遠前方昏暗蒙蒙的天際,淡淡道:「我也未曾料到自己有一天會愛上一個人……齊朗,這段時間的分別,讓我更加清楚了如今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不管是寂鎖深閨,還是鐵血殺伐,隻要有那麽一個人,每日看著想著念著,就能深切地感受一種濃濃的無法說出口的情愫,伴隨著任何至高無上的地位與權力也無法取代的滿足感湧上心頭,濃烈得幾乎要將一顆心都融化。這種感覺太過陌生,曾一度讓我心裏不安,然而不安之後,卻又矛盾地深深迷戀著這種感覺。」


    齊朗此際的表情是少有的沉靜肅穆,早已不見半分白日裏的吊兒郎當,靜靜地聽著蘇末心底最真實的情愫,沒有半分覺得荒誕。


    他不是懵懂無知的嬰兒,男女感情之事,他也從來不是如真正表現在麵上的那般不在乎或者抱以嘲弄的抗拒態度,「情」之一字,如同毒藥,除非百毒不侵,否則即便如何強勢或者冷情之人,隻要一沾上了,便從此再也逃不開躲不掉。


    百毒不侵,那是身經百戰練就出的一身鋼筋鐵骨,二十一世紀站在權力頂端的蘇末,從未與任何一個男人談過情說過愛,莫說身經百戰百毒不侵,隻怕連毒藥的成分,都從未有機會窺探過。


    如今一頭栽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初識情滋味迷戀無法自拔,還是當真情深根種,齊朗暫時無法確定,但不管怎樣,隻要是他家少主覺得快樂,他便會無條件支持。


    當然,那個男人,他一定會好好觀察討教,量量他是否真是配得上他家少主。


    蘇末淡淡一笑:「短短兩三個月,自己心境終歸是真的發生了一些變化,我知道,二十年鐵石心腸的蘇末,如今倒變得像個正常人了。」


    正常人,有權力享正常人的幸福,唯一與正常人不一樣的,不過身份地位而已。


    齊朗卻因為最後一句話而怔了一下,正常人……


    想想似乎也是,縱使曾坐擁無上權勢,站在世界頂端俯瞰終生百態,連一絲正常人的喜怒哀樂都沒機會體會過……這何嚐又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齊朗。」蘇末淡淡笑道,「我想,我這輩子就算是被柔情蝕了骨,噬了血,殘軀盡損,隻要這縷魂魄不滅,也終歸是要依附在那人身上,如藤蔓纏繞,生生世世,萬年不變。」


    齊朗臉色微微一變,嘴唇動了動,卻一句話說不出來,眸底清晰浮現的,是深深的動容與震撼——他從未想到,蘇末居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或者該說,他從未想到,蘇末已經陷進愛的泥沼裏如此之深。若此時還說這是因為初識情滋味,大概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


    蘇末的字字句句,雖語調淡然,述說的卻是融入了骨血的深沉愛戀,刻了骨銘了心,若有一天要放棄這份感情,便是要活生生把骨肉與血脈分離。


    那是一種剜心刺骨的感覺。


    齊朗此刻,已經後悔了開啟這個話題,聽了蘇末簡單而直白的一番話,他才真正意識到,二十一世紀的少主,冷酷無情的蘇家少掌門人蘇末,是真正一去不復返了。


    情之一字的奇妙之處,自古以來無人能真正看破,然而往往受傷最深的,卻是用情最真的那個人。


    他隻盼如今這番義無反顧,來日不會換得她一身傷神心碎,否則,他不敢去想像,他的少主會沉浸在交織著血與淚的傷痛之中就此沉寂,還是……一夜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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