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維持的時間並不長。


    「事實應該並非如此。」一直沒有開口的墨離驀然出聲道,「舒桐或許並不是不相信主人,隻是因為舒河的性子太過恣意不羈,他不敢篤定在擁有了誘人的權力和無雙的盛名之後,舒河是否還能保持當初那顆赤誠無悔的敬仰之心。」


    話音落下,蒼昊漫不經心地挑眉看了他一眼,墨離抿著唇,輕輕垂下頭。


    墨離的話,讓頤修輕輕挑了下眉,這個冰塊倒難得會為誰辯解。對他的話,頤修沒表示反對,也不覺得贊同,隻因他對舒家兄弟的性子並不是很了解,隻偶爾從十四和月蕭嘴裏聽到過三言兩語的評價,聞言也隻是淡淡道:「希望如此。」


    從十四評價的語氣中,不難得知舒河是個怎樣狂放不羈的男子,而月蕭口中的舒桐,性子堅忍穩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並且,是個無私的兄長——不隻之於舒河而已,對墨離同樣。


    能讓冷漠如冰的墨離默默記在心裏十一年,並且很有可能終其一生都將銘記於心的人——正常來講,舒桐的性格已經決定了他首先不可能是一個忘恩負義之人,更不可能出現叛主的行為,至於無端生出些許心思,卻是人之常情——


    自古以來,帝王的猜忌,永遠是忠臣良將頭上最致命的利器,尤其當手上握有的兵權和戰功時,風頭蓋過主上,自然無可避免就會迎來四麵八方的嫉妒和有心人的算計,包括帝王的防備和殺意。


    以南越將門之後的身份效命於主子身邊,即便南越如今滅國,他心裏或許也根本不曾產生過一絲動搖,對主子忠誠的心依舊,隻是所思所想所慮,無非是怕有那萬分之一甚至萬萬分之一的可能——


    若舒河被功名利祿蠱惑,產生了別樣的心思,他隻願能在事情達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挽迴或者阻止一切的發生。


    頤修這般想著,便突然覺得,舒河此生能有這樣一個兄長,真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當初主子封了南越親王兼大將軍的尊號給舒河時,他曾為此感到不安,如今才知道,原來為此感到不安的不隻他一個人。


    「舒桐兄弟的事,本王心裏自有計較。」淡淡說了這麽一句,已是打住此話題的意思,偏首看著子聿,蒼昊道:「聿,從今天開始,你隻管負責羽林軍與皇城內外的守衛工作就好,三十萬人馬的新編軍隊,由墨離負責調練。朝中之事,六部尚書暫代,有無法決斷之事則直接向頤修匯報……在本王離開之前的這半個月裏,可視作本王不在。」


    短短幾句話的安排,已然是把朝政大權完全放手分了出去,這意味著什麽,在場的幾乎無人不清楚。


    從來沒有人敢隨意質疑蒼昊的話,但直到此時,墨離和子聿才真正意識到,主子說的話從來不曾帶著玩笑的意味,十四領兵是真的,主子要親自前往納伊也同樣是真的——


    如今這已是鐵定的事實,再不容反駁。


    剛被罰過,十二個時辰雖難捱,但他們卻似乎隻是把那當作了純粹的懲罰,並未曾真正反省,在南風去傳達主子命令之前,他們甚至沒有絲毫後悔過自己在主子麵前說出的話。然而,從南風嘴裏聽到主子改了命令之後,他們卻完全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反而真正徹底體會到了「後悔」這兩個字的涵義。


    可是,墨離和子聿同樣知道,蒼昊的話即便是以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說出,也斷然不可能再容許他們多說一個反對的字眼。


    「主子突然生出去納伊的想法,是因為末主子」頤修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末主子此時在問州,翻過一座山,就是西域的邊界倉山。倉山勉強可以算是九羅、納伊、西域三國交界之地,隻因中間隔著一座七絕山,便全然隔斷了九羅與西域的往來,若主人打算讓末主子在納伊邊境匯合,以末主子和丞相的身手,翻過七絕山並不難,隻需兩三日便可抵達。」


    蒼昊未置可否,隻淡淡聲道:「你倒是玲瓏心思。」


    「如此說來,屬下卻是猜對了」頤修笑意盈盈地道,「有末主子與丞相在,屬下卻是放心的,他們定能照顧好主人。」


    蒼昊神色間似是有些倦怠,聞言也隻是懶懶地睨了他一眼,並未說話,想來也是懶得與他計較了。


    一直站在蒼昊左右的南風、南雲二人,不約而同瞥了頤修一眼,心裏卻忍不住想嘆息,這一個個的,最近膽子都見長了,與主人說話時的語氣……


    也虧得主子最近性子柔軟了很多。


    「怎麽了」頤修被二人的眸光掃得莫名,見兩人不說話,便也沒再多問,反而注意到一個問題,看向蒼昊,蹙了蹙眉道:「主子最近似乎很容易疲乏。」


    「嗯」蒼昊懶懶地挑眉,「你又想說什麽或者說,本王身子又要出什麽問題了」


    頤修霎時無語。


    十四撲哧一笑,「九哥,頤修這不也是憂心您的身體麽,隻是太敏感了一些而已。」


    頤修不理會小屁孩的調笑,揚了揚嘴角:「主子歇息一會兒吧,我讓方知舟領那三人過來,待主子休息好了,不妨見見他們。那個女子,頗有些意思。」


    「頤修。」十四表情古怪地瞅著他,「你怎麽看起來完全一副要改行當媒婆的德行。」


    「雲王殿下別亂說話成不」頤修瞪他,「被末主子知道了,隻怕你這個小身板承受不住後果。」


    十四撇撇嘴,「九嫂嫂才不會虐待我,要算帳她也隻會找你這個罪魁禍首。」頓了頓,他緩緩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腿,直至全身,抬起頭,「本王這身板已經不小了,以後別再拿逗弄小孩子的語氣跟本王說話。」


    頤修嘴角一抽,無語。


    蒼昊身子靠在軟榻上,懶懶地闔上眼,對他們幼稚的鬥嘴不置一辭。


    子聿看了主子一眼,沉默著轉身進了內殿,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件寬大的純白色貂裘披風。


    「這是幹淨的,沒有人用過。」把貂裘蓋在主子身上之後,子聿低聲解釋了這麽一句,也不知道是解釋給誰聽的。


    南風、南雲對視了一眼,各自淺笑。


    不過,卻有人覺得意外,頤修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件白得高貴白得無瑕的貂裘,腦子裏有一瞬間打結。


    這件披風,是子聿所有怎麽覺得那麽……不真實呢


    頤修在腦子裏勾勒出繫著白得讓萬物黯然失色的貂裘出現在校場上時,十萬將士驚得掉了下巴的蠢樣……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當真無聊。


    「本王給你的東西,你自己不用,就留在這裏準備著用在本王身上」蒼昊沒睜眼,淡淡笑問。


    一句話解釋,頤修恍然。他就說了,以子聿的性子怎麽可能自己擁有這樣一件披風


    原來是主子所賜。


    不過,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呢為什麽他一點兒也不知曉。


    子聿抿著唇,低聲道:「不是,隻是一直沒有用上。」


    「九哥這件披風是不是給錯人了」十四顯然也有與頤修同樣的想法,眉頭挑得老高,「子聿這麽陽剛冷硬的漢子,哪裏適合這無瑕的純白色,看他一年四季都是黑不溜秋的長衫,就知道不喜招搖,這件能吸引住所有人視線的披風要真什麽時候穿出去了,那才是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十四這句話雖帶著調侃意味,但無疑的,說的是事實,子聿要是能把這件披風穿出去,隻怕能跌破所有人的眼球。


    在場的都覺得十四的話深有道理,也都不明白主子為什麽會將這樣一件披風賜給子聿——這件披風應該更適合月蕭,或者碧月。


    不過,眾人隨即想到,月蕭身為霽月山莊莊主,富可敵九國,碧月是鳳衣樓樓主,勢力遍布天下。這兩人,大概隻有送別人東西的份,一件披風什麽的,主子想必也沒那無聊的心思做什麽順水人情。


    反觀子聿,出身寒族,性子寡淡,除了曾經一度對練武有著近乎瘋狂的執著之外,對衣食住行樣樣不放在心上,物慾要求委實太低,一年四季似乎隻有兩三套衣服換洗也就足夠了,主子賜他一件披風倒是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這件披風本身。


    頤修與十四心中同時產生了好奇,真想知道,蒼昊是在什麽情況下想起來要送這樣一件披風給子聿的。


    不過,對於十四的話,和大家各自隱藏在心裏的好奇,蒼昊卻連迴應都懶,逕自閉著雙眼,靜靜養神。


    一件披風也能生出那麽多無聊的想法,看來這些人,委實是最近的小日子過得太過平順,覺得無聊了。


    「頤修,那個冀北,若交給你,能壓得住他麽」


    頤修搖頭,「就算是表麵上恭順,也隻是因為我是國子監監考,而不是因為對我服氣,主子若想真正調教於他,倒是不妨帶在身邊,一起去往納伊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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