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雲台殿,蒼昊逕自去了昊天殿,南風與南雲緊隨左右。


    隻是到了天階盡頭處,二人卻止住了腳步沒再繼續往前,唯蒼昊一人沿著清冷空曠的玄晶地磚,緩步走進了被一片海藍色緊緊包圍的昊天大殿。


    南雲、南風目送著主子的身影,待那抹雪衣脫俗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裏,二人麵上才終於流露出一點無法掩飾的憂心。


    兩人無聲對視了一眼,須臾,各自轉開視線。


    貼身伺候主子二十餘年,在蒼昊還是個嬰兒時,難風、南雲二人便以侍童身份伺候在這裏,那時他們二人也才不到十歲。


    親眼看著仿若不小心降落凡塵的精靈一般的嬰兒每日浸泡在特質的湯藥裏,忍受著非一般的折磨,每每痛到昏厥,卻始終沒見過那個還不到一歲的嬰兒流出疼痛的淚水。


    那個女子,是愛極了自己的孩子的,特質的藥浴可以讓孩子的身體渾身的肌骨與筋脈都達到最佳狀態,隻是那種常人都難以忍受的折磨,卻每一次讓這個女子心神俱碎,容顏憔悴。


    宇帝早在迴來之後的第三年,就無法控製身體急速老化,最終走向死亡,而那個女子,在孩子結束了長達一年的折磨之後,花費了數年時間,親自命人建造了通往昊天殿的天階,留下了滿殿世人永遠渴望而不可及的珍貴書籍,在孩子過完四歲生辰的第二日,於昊天殿神秘失蹤。


    四歲的男孩,姿容絕美脫俗,神情清冷,似是仙童下凡,不識人間七情六慾,南雲、南風伺候他數年,從沒見過那張如上天精雕細琢一般完美無瑕的容顏之上出現過一絲屬於人類該有的情緒。


    昊天殿裏的日子平靜而枯燥,伺候著小主子,親眼看著小主子一天天長大拔高的身段,南風、南雲卻從未覺得厭煩,仿佛就算待在這裏一輩子,他們也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昊天殿裏的書籍五花八門,包羅萬象,琴棋書畫,天文地理,尤以武功、兵法、奇門遁甲為最上乘,皆為世間罕見之物。


    與其說,那個女子以一年的藥浴和滿殿的書籍,造就出了日後冠絕天下收復九國的絕世帝王,不如說,這一切,皆是主子非凡的天資與意誌造就了自己,也造就了手下一幹出類拔萃的男兒。


    主子喜歡彈琴,昊天殿的幾千個歲月裏,蒼昊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盤膝坐在大殿外的玄晶地磚上彈琴,他彈出的琴音就如同這昊天殿給人的感覺一樣,空曠而寂寥,仿佛來自遙遠的化外。


    滿殿的書籍,永遠隻是充當他閑暇時打發時間的工具,絕世的武功秘籍,他翻過一次就隨手扔置一旁,最玄妙的奇門遁甲術,他隻隨手翻看幾頁,略略掃了一眼,便再也不看第二次。


    然而,他的武功卻是當世無人能出其左右,他隨意設下的陣法,無人可以破解,他彈出的琴音,這世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可以彈得出。


    從來沒見主子刻意去學過,或者用心去鑽研過什麽,即便是從小貼身伺候的南風南雲,有時候都想不通,主子的一身本領究竟是從何而來——


    那一年的藥浴對主子的身體必然有些影響,隻是,若說單純地隻是藥浴的作用,南風南雲無論如何也是不會相信的。


    物極必反,盛極必衰。


    當各方麵的能力都達到巔峰時,主子的身體,或許當真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些問題了……


    南風南雲眉頭蹙緊,安靜地守在殿外,眼底卻是掩不住深沉的憂急。


    昊天殿是個絕佳的靜修之地,昊天殿裏最神聖之地,是由千年寒冰所築成的冰室。十一年前他們待在昊天殿還沒有踏足塵世時,主子每隔三五日都會進去一次,每次進去,至少會待上兩個時辰,離開昊天殿後,已有十一年不曾進去過,如今迴到宮裏兩個月,主子也才進去兩次而已——


    第一次去冰室,就是蘇末帶著受傷的墨離被南風南雲攔拒在九華殿外的那一次。


    第二次則是六天前——


    主子肌骨寒涼,或許,便是因為如此。


    「此事有些不同尋常,主子或許在隱瞞著什麽。」南雲臉色凝重,看了南風一眼,沉聲道:「上次主人帶著末主子去了昊天殿,卻似乎並沒有告知末主子冰室所在。」


    「冰室之寒涼一般人承受不住,主人不說或許隻是因為沒有必要。」南風淡淡說著,眉頭卻始終深鎖,「隻是,我卻擔心主人的身體狀況……」


    南雲沒有說話,思索了許久,才緩緩道:「我覺得這件事,應該告知末主子知曉。」


    「不行。」南風皺眉,「你忘記主人不喜我們擅做主張了若想讓末主子知道,主人自然自己會說,若不想說,則主人自然也有自己的道理。」


    南雲動了動唇,似要說些什麽來反駁,卻半晌無言。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主人的性子了。


    「再說,」南風眉頭鎖緊,又微微舒展了些,「這一切皆是我們自己臆測,半點憑據也無,不能僅憑鳳衣樓的那幾人胡亂擔憂,便跟著愁腸百結。」


    「但是,你我皆無法解釋,主人為何剛迴宮兩月,加之今天就已經三次進去冰室了」南雲道,「主人的修為幾乎已至巔峰,也早已不需要通過冰室的寒氣增強自身的內力……甚至於,你也莫要忘了,那千年玄冰還有一個功效——療傷。」


    「但,主人似乎並沒有受傷。」話如此說,南風的語氣卻明顯有些不確定。


    主人至今沒有真正與誰交過手,這世上也還沒有誰真正有本事傷得了他們的主人。然而——


    他們都知道,傷,並不是特指外傷或者內傷,若主人身體出現了其他無法控製的狀況,憑他們二人,還沒有足夠的本事及時發現。


    「若主人其實並沒有什麽呢」南風道,「我們枉自憂心忡忡,實際上一點意義也沒有。」


    「但願如此吧……」南雲喃喃,目光透過昊天大殿,沒有焦距地望向遙遠的天際,須臾,低聲道:「若末主子和謝丞相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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