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蒙蒙亮時,蒼鳳棲已經離開皇宮,前往滄州邊關,沒有與任何人道別,也沒有特意去見任何人。


    兩夜兩日沒有片刻歇息,匆匆進了宮,隻在清雅園待了那兩個時辰,之後除了九華殿,直到離開皇宮之前,他都沒有再去過宮裏任何一個地方。


    其間,連片刻短暫的休憩都沒有。


    來得時候匆忙,雖是奉旨迴宮,卻帶著些許興師問罪的目的,走的時候很平靜,隻是,有什麽東西,卻是真正不一樣了。往日那個冷傲的鳳王,經過這一次蝕骨的打擊,不知道會沉寂多久。


    當然,鳳王之事,蒼昊於九華殿裏見過一次之後,顯然已不會再去過多放在心上,他與蒼鳳棲談了些什麽,也無人知曉。


    子聿知道,蒼鳳棲能再迴滄州,應該是主上的意思,隻是,滄州還有一個漏網之魚,慕容塵。


    本該與慕容家一同處死的慕容塵,現在大概已知道了帝都發生的一切,一夕之間麵對滅門慘禍,突然爆發的仇恨必然會讓人失去理智,而滄州十萬大軍的兵權,此時便握在他的手裏。


    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鳳王,與被滅了滿門的慕容塵,他們是表兄弟,身上有著斬不斷的血緣關係……


    「看來這些年沒有疏懶,這麽長時間下來,還有多餘的精力思考。」清雅如天籟的嗓音在耳邊驀然響起,子聿一驚,抬眼看去,滿臉的冷汗幾乎要迷糊了視線。


    子聿抬起手,以袖口擦拭了一下額上涔涔汗水,抿了抿唇,低聲喚了聲「主上」,復又輕輕垂下眼。蒼昊緩緩步下天階,習慣性地負手於身後,一慣清冷的神情不見喜怒。


    淡淡瞥了一眼他蒼白如紙的麵容,蒼昊淡淡道:「多久了」


    「一個……時辰。」子聿喘了口氣,極力壓抑痛楚的嗓音顯得有些破碎。


    「還能撐得住」


    剛剛拭去汗水的臉上,很快又凝聚了大片晶瑩的水滴,子聿閉了閉眼,以防汗水滴到眼睛裏,迴話的聲音聽來顯得太過壓抑,「快……快不行了……」


    向來堅不可摧的禁軍統領,在自己主上麵前,從來不敢擅自逞強,「不行了」三個字說出口,顯然他已忍到了極限。


    蒼昊點頭,「起來吧,慢點。」


    子聿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身子前傾,以雙手撐地,慢慢收迴雙腿,隱隱的,還能看見雙腿控製不住地在打顫,想必,實在是疼得狠了。


    九華殿前此時空無一人,所有禁軍和紫衣騎都被命令去校場集合,從今天開始,不必守在殿前。是以,此時子聿這副虛弱狼狽的神態並不會有人看見。


    當然,即使有人看見,想必以他的性子,也是不會在意的。他治軍從來隻靠本事和手段,個人尊嚴什麽的,從來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況且,主人麵前,從來沒有尊嚴這一說法。


    艱難地站起身,子聿垂手靜立,極力忽略腿上傳來的顫抖和疼痛。


    蒼昊自然知道,支撐了一個時辰,以他現在的體力,即使再能忍,也很難正常行走,更別說去校場練兵了。


    一聲輕喚:「南風。」


    一身青衣的南風,立刻出現在眼前,躬身道:「主人。」


    「在西暖閣裏備好熱水。」蒼昊淡淡吩咐。


    「是。」


    ……


    月蕭知道鳳王離開之後表情很平靜,他性子溫潤寬厚,卻並不是以德報怨之人。皇後欠下的債,做下的孽,與蒼鳳棲無關,那個男子,縱然沒見過麵,卻打心底為他有那樣一個母後而嘆息。隻是,畢竟兩人之間有太多理不清的恩怨,若真見了麵,或許也隻是平添不自在而已。


    頤修在自己宮裏抄書,足步未出,隻是當他聽說鳳王已離開時,稍稍怔了一下,繼而想起自己昨夜在未央宮裏的長籲短嘆,不由一陣懊惱。看來真的如末主子所說,自己是莫名其妙地憂天憂地,無病呻吟,簡直自尋煩惱。


    擔心這憂心那,結果人家根本連你是誰都不想知道,頤修鬱悶地想到,自己抄書的任務還有一半沒有完成,而主子給的時間,恰恰隻剩下這最後一天了。


    不知道完不成任務,主子還會怎麽罰……


    正苦著臉想著,忽然想起今天的藥還沒有喝,頤修皺了下眉,本不打算理會,一次不喝大概也沒什麽影響,大不了等一下補上就好了。隻是,看著自己喝藥是主子交給木頭的任務,昨晚的早早就灌進肚子裏了,而今天早上的,已然遲了好久了,木頭不可能有這方麵的疏忽……


    愈想愈不安,木頭不會被主子給打死了吧頤修又皺了皺眉,放下手裏的筆,把抄寫好了卻尚未幹涸的紙小心地放好,以硯台輕壓著左上角,確定不會出什麽問題後,就轉身離開寢殿了。


    說實話,此時頤修委實有些心虛,因此不敢一個人獨自去闖九華殿。想了想,先去了未央宮,卻沒料到蘇末居然還在睡覺。他當然不知道蘇末昨晚與李淑妃如今的太妃娘娘暢聊了一夜,直到今天早上才睡,到現在也不過才剛睡下不到半個時辰而已,不過看到碧月盡責地守在門外,頤修還是心裏一鬆,走上前,低聲道:「碧月,木頭現在如何了」


    「我一整個晚上都待在未央宮沒離開過,哪裏知道木頭怎麽了」碧月一愣,隨機臉色一變,「你是說……」


    頤修緩緩點頭,臉色有些凝重,「我有些擔心。」


    他們都以為,以子聿的性子,會很理智地對待鳳王之事,不會在主人麵前犯傻,可是據說昨晚在殿前跪了很久,今早又完全沒有消息……真教人擔心。


    碧月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你忘記昨晚末主子是怎麽說的了」


    蘇末說,自己做的事犯下的錯,就要有承擔的勇氣,無需別人去擔那無用之心。


    頤修蹙了蹙眉,無言以對。


    「況且,主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別弄巧成拙了,而且,別忘了你自己還是戴罪之身呢。」


    「可是……」頤修皺了皺眉,想起子聿那木頭似得性子,還是不能安心。


    「你先迴去。」碧月低聲道,「末主子才剛睡下一會兒,等一下把她吵醒了,有你受的。」


    「可是木頭……」


    「不會有事的。」碧月語氣篤定,「主人連蒼鳳棲都放過了,怎麽會為難聿」


    「那不一樣。」頤修撇了撇嘴,很不以為然,「蒼鳳棲在主人眼裏,連顆蔥都不是。」


    「人走了,你倒是不糾結了。」碧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連顆蔥都不是那是什麽


    「怎麽就不糾結了本公子現在糾結得要死。」頤修當真苦惱,「我很想去九華殿看一下木頭還活著沒有,可是,偏偏又不敢。」


    碧月有些不耐煩,冷冷道:「不敢去九華殿,你跑到未央宮來做什麽」


    「這不是想著,若末主子已經起來了,求她幫一下忙麽。」誰知道來得這麽不巧,末主子居然熬了一宿,剛剛入眠。


    碧月冷冷看了他一眼,很幹脆地撇過頭,不想再搭理他。


    頤修軟語相求:「好碧月,那個叫簾兒的丫頭呢」


    「你想幹什麽」碧月皺眉看著他,「別告訴我你想打她的主意,頤修,末主子能,你卻不可以。主人最討厭我們耍小聰明,若是知道了你居然敢在他身上耍心機,一定會讓你生不如死。更何況,木頭說不定根本沒事。」


    頤修頗為苦惱地皺起劍眉,眼底閃過濃濃憂色,他是真的在擔心。


    木頭自從昨晚上在九華殿罰跪開始,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連無關緊要的蒼鳳棲都在睡了兩個時辰之後離開了,九華殿那裏卻再也沒有了動靜,他怎麽能不擔憂


    咬了咬牙,頤修艱難地做了決定,「算了,我還是去看看吧,大不了讓主子把四十杖給罰了,反正那四十遍書我也是抄不完了……」


    說罷,轉身就走。


    「站住。」碧月冷聲叫住他,頤修迴頭,不解地看著他,「怎麽了」


    「你迴去把書抄完,我去九華殿。」


    「可是……」


    「沒有可是。」碧月冷冷瞪了他一眼,「從什麽時候開始,主子吩咐下來的事你如此不當迴事了你以為,每一次你都會這麽好運氣,還是以為主子每一次都那麽好脾氣」


    頤修一噎,頓時不說話了。


    碧月卻已經不再搭理他,逕自從他身旁繞過,往九華殿方向去了。


    「你就這麽走了,萬一末主子醒了……」


    「簾兒在裏麵伺候。」


    再怎麽說,他也是男子,就算是貼身伺候,也不可能在女主子入睡的時候待在內室,看見女主子衣衫不整的樣子,他有幾條命夠抗


    不想再與他囉嗦,也是為了節省時間,碧月直接施展最上乘的輕功離去,隻見一片粉衣飄飄,人已飛快從眼前消失。


    頤修撇撇嘴,壓下心裏憂色,往另外一個方向而去——迴他自己的宮裏抄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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