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蕭腳步頓住,頤修、十四同時一驚,目光齊齊看向雪簾。


    「木頭……腦子裏進水了」頤修皺起眉,緩緩開口。


    蘇末懶懶道:「碧月,你方才不是還說,涉及私人情緒之事,他心裏自有一把衡量的尺度尺度在哪兒」


    碧月無言以對,臉色亦是十分難看,視線在眼前幾人臉色流轉了一圈,眼底浮現濃濃憂色。


    「給我倒杯茶。」蘇末淡淡吩咐了一聲,手裏的無字天書看了半天看不懂,幹脆往旁邊一放,看著眼前憂心忡忡的幾人,淡然道:「本姑娘不說是未卜先知,但有兩件事可以確定:第一,那個什麽蒼鳳棲的,蒼昊大概不會對他如何,但留在帝都的可能性很小,頤修你所說的九成可能根本不存在,所以也不必擺出一副天要塌下來的糾結表情。第二,蒼昊也不會因此而對子聿怎樣,你們的主人性子如何,你們不是第一天認識,若他不想見蒼鳳棲,子聿莫說跪兩個時辰,就是跪上兩個月,又能如何因此,你們也不必擔心,最多也就再多跪一會兒,況且,十有是他自己願意跪的。你們幾個與其在這瞎操心,不如迴去沐個浴,好好睡上一覺,說不準明早上起來,便什麽事都沒有了。」


    月蕭嘆了口氣,笑道:「末主子一番話,真不知教人該喜還是該憂」


    蘇末皺眉,「還有什麽可憂的」


    「子聿雖然寡言,但骨子裏也是個一根筋的傢夥,本來篤定他可以很理智地看待鳳王之事,如今,當真是不敢保證了。」


    蘇末緩緩走到桌邊,接過碧月遞上的香茗淺淺飲了一口,擱下茶盞,星眸微斂,須臾,緩緩道:「月蕭,你操心的事情委實過多了,這樣,不覺得累嗎」


    月蕭聞言一怔,「末主子……」


    「除了南風南雲,你跟在蒼昊的身邊時間最長,以往你心疼舒桐,心疼墨離舒河,總想著為他們求情,為他們隱瞞,以期減輕他們犯了錯帶來的懲罰。可是月蕭,蒼昊的個性你比誰都清楚,他若真動了怒,求情是否有用隱瞞隻怕後果更加嚴重。姑且不說那時你們太過年輕,很多事無法成熟地思考再三。可是如今……」蘇末抬起頭,眉宇間清冷一片,不復慵懶,清透的眼神似能看透人心,「如今,你們一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麵的成熟男子,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必然經過了深思熟慮,什麽事該做,什麽話不該說,已不需要別人去教。那麽,自己做出的決定不管是對是錯,應該都有擔當的勇氣,必然也無需別人去擔那無用之心,對麽」


    清清冷冷的一番話說完,餘音落下,幾人齊齊陷入了沉默。


    月蕭看著站立在自己麵前僅兩步之遙神情清冷的蘇末,久久無言。


    「九嫂嫂……」十四站起身,吶吶地喚了一聲,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頤修斂眉深思,站在另外一側的碧月看了他一眼,眼瞼微微垂下,心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蘇末道:「後宮不容男子踏足的規矩在我這裏不適用,因此,你們隨時要來,我都不會阻攔,相信蒼昊也不會因此而生氣。但是,閑話家常可以,溝通感情也可以,甚至於,真闖了禍,需要本姑娘提供庇護也不是不可能,隻是,無意義的憂天憂地,卻是本姑娘不再允許的。月蕭,你如今封了月王,又是霽月山莊的莊主,肩上的擔子並不輕,子聿、墨離、頤修同樣有事情要做,我不相信你真有足夠的精力整日操心這些無意義之事。」


    長長的沉默之後,月蕭終於淺淺笑嘆:「末主子一番教訓,蕭頓時如醍醐灌頂。」


    蘇末淡淡點頭,「鳳王之事亦然,頤修,自己若覺得問心無愧便無需糾結,多思無意。若真覺得對鳳王有愧,那人也應該是蒼昊,而不是你。」


    頤修臉色一變,「我從來沒質疑過主子的決定,從來不敢。」


    「沒質疑過,不代表他的決定就是對的。」蘇末定定看著他,神色冷然,「如果你真的認為他的決定正確無誤,今晚就不會在這裏猶疑顧慮。」


    「我、我沒有……」頤修臉色微微有些發白,「我隻是覺得心裏矛盾得很……」


    蒼鳳棲是無辜的,隻是,他偏偏又是慕容清的兒子,更甚者,直至今天,他甚至還以為自己身上留著蒼氏皇族的血液……


    「你認為蒼鳳棲身為慕容清的兒子,應該是要被痛恨的,可是他的為人,偏偏又讓你敬佩,甚至對他如今的境遇產生同情,對嗎」蘇末清冷如玉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跟外清晰而漠然,「但是,你大概忘記了最重要的一點,在你之前的那個真正的明帝,蒼鳳棲的父皇,是死在他最親愛的母後手裏,這是慕容清狠辣、皇帝無能的結果。慕容清性格強勢,不擇手段,為了權力控製皇上,下毒謀害自己的丈夫,這一點蒼鳳棲心裏深深明白,對他的父皇歉疚,卻從來不曾公然反抗過他的母後,他的歉疚隻表現在臉上,不管是出於對母後強權的退讓,還是孝心使然,亦或是在心底默認了自己母後的做法,對他的父皇來說,他已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


    「其次,蒼昊接下蒼月的帝位,是明帝親自委託懇求的結果,接下帝位的同時,也順道接下了一個後宮幹政外戚專權的爛攤子,若非十一年步步經營,暗中整頓,這蒼月的江山難道不是滿目瘡痍若當初接下帝位的是蒼鳳棲,即便登了九五,麵對強勢的母後,與手握重權的舅舅,他若還是躊躇不覺,難保不是又一個明帝。一麵對父皇愧疚,一麵對母後忍讓,甚至借帶兵駐守邊關之由退出朝廷爭鬥,如此懦弱之人,哪裏配稱光明磊落


    「蒼昊命你接任明帝之位十一年,這之間,以蒼鳳棲的能力,若真有心,他可以有無數次機會力挽狂瀾,還政權於蒼氏,可是他並沒有如此做。可以說的再明白一點,有今天這個結果,全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鏗鏘有力的一番話如狂風暴雨,毫不留情地砸下來,砸得頤修一陣腦懵,望著蘇末半晌,吶吶不成語。


    「蒼昊的決定不會有錯,你們也的確無需質疑。國家社稷不可能兼顧私人感情,更何況,他與蒼鳳棲,本就沒有感情可言。」蘇末星眸微垂,把玩著手上空了的茶盞,最後淡淡道:「若想通了,就都迴去吧。頤修,此時此刻,抄書完成任務比不切實際的擔憂來得重要得多了。」


    頤修沉默著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與月蕭一道退下,走到門口之際,遲疑地搔了搔鬢髮,轉過身來,仍是滿臉糾結地道:「那個……多謝末主子一番教訓,我想,我大概是想通了。」


    蘇末懶懶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二人都離開,十四眼巴巴地看看門口方向,又偏頭看看蘇末,吶吶地道:「九嫂嫂,那我……我也迴去了。」


    「十四,你的母妃現在如何」


    十四眨眨眼,以為自己聽錯,冷情的蘇末居然會主動關心他的母妃


    「怎麽」蘇末皺眉。


    「哦,沒事。」十四忙道,「母妃很好,她那個人……不喜歡勾心算計,如今悠閑自在的生活,讓她覺得舒心。」


    蘇末擱下杯子,「走吧,我們去你母妃宮裏坐坐。」


    「夜深了,九嫂嫂你不要就寢嗎」


    「無妨,去坐一下,就當拜見長輩了。」蘇末淡淡道,忽而蹙了蹙眉,「你的母妃,睡下了沒有」


    事實上,若真與蒼昊成了親,她才是名副其實的長輩,蘇末想到這點,就覺得有些無語。不過這一點,倒是無需刻意讓十四知道。


    「還沒,她每天晚上都會在祠堂看一會兒經書,然後打坐一個時辰,修習內功。」


    蘇末一挑眉梢,「你母妃還是個武林高手並且,信佛」


    十四幹笑:「武林高手談不上,與九嫂嫂一比,就差得遠了。至於信佛,本來是做給皇後娘娘看的,幾年了,卻也漸漸養成了習慣。」


    迴頭瞥了一眼碧月與雪簾二人,蘇末道:「你們兩個不必跟著我,簾兒,困了就先睡,不然去你家公子那兒看看你的梅姐姐,碧月,你的時間自己安排吧。」


    兩人恭敬應下。


    殿外月光格外的皎潔,幽靜的庭院裏灑滿了銀灰,出了未央宮,十四與蘇末並肩走在長長的復道上,一陣清風拂過,帶起一片涼爽的舒適,十四長長了舒了口氣。


    太過安靜的氣氛讓人覺得有些不自在,十四猶豫了一下,主動開口,打破了沉寂,「九嫂嫂剛才,有生氣麽」


    「為這點小事生氣並不值得。」比月圓之夜更亮的月色照在蘇末清冷的容顏上,更襯托出一種無與倫比的神聖與高貴,她的嗓音,在這寂靜的夜裏,聽來莫名地讓人覺得有一股沉沉的壓力,「男人重情義不是什麽壞事,但不可太過,否則就會成為負擔和累贅。蒼昊計劃一年之內收復九國,完成天下歸一,我或許幫不上什麽忙,卻也絕不允許有人不思正事,整日無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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