酋時時分,蒼鳳棲抵達九華殿外天階下,三千紫衣騎牢牢守護著九華殿,不容任何人哪怕是一隻蒼蠅蚊子擅自闖入。


    南雲通報之後,隻站在天階上傳下聖諭,鳳王路途疲乏,著令小休片刻,待皇上騰出空來,再宣其覲見。


    蒼鳳棲臉色冷沉,幾欲發作,然而不待他說話,南雲已麵無表情道:「聖上有諭,若鳳王不願浪費時間,便在階下跪候,為自己的殿前冒失行為反省思過。」


    說罷,不管對方反應如何,從容不迫地迴身離開。


    蒼鳳棲身為皇後唯一嫡子,身份尊貴,自小養尊處優慣了,身邊伺候的人無不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蒼鳳棲性子亦是傲然天生,縱不是嬌生慣養,自小到大也從來沒受過如此特別的待遇。


    一句跪候,一句反省,已然把昔日高高在上的鳳王殿下貶到了塵埃裏。


    暗自握緊了拳,蒼鳳棲漠然看著一動不動攔在自己眼前的數名紫衣將士,臉色冷得幾欲結冰。他的左右,兩排大約三千人,同樣一身紫衣紫袍,即使隻是站在那裏不言不動,甚至麵上沒有一絲表情,那渾身隱隱散發出來的氣勢,已然教人不由自主心生凜意。


    蒼鳳棲雖稱不上是天生的將才,但帶兵練兵一向嚴苛,手下將士亦是訓練有素。然而,縱使有精兵無數,他亦知道,即便是從他軍下萬餘命精湛鐵騎中甄選出最優秀的精騎,在這些紫袍將士麵前,且不論作戰能力如何,或許隻是在氣勢上,已然遜色了不知幾籌。


    而擁有如此凜冽懾人的氣勢的戰將,其能力又豈會容人小覷


    觀其將,得知其主。隻看這三千紫衣將士,蒼鳳棲已然知道其主子的可怕。


    或許,輸在這樣一個人手上,對他蒼鳳棲來說,並不是什麽奇恥大辱……他如是想著。


    「鳳王殿下。」


    聽不出情緒卻顯然很熟悉的男性嗓音驀然在身後響起,蒼鳳棲臉色微變,緩緩轉過身,看著站在前方不遠處一身墨袍神情沉穩的子聿,眸底一絲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逝。


    靜靜對視了片刻,蒼鳳棲不著痕跡地微微偏開視線,看著九華殿外空曠而莊嚴肅穆的廣場,和遙遙無邊的天際晚霞,嗓音一如往常的鎮定,帶著雍容的淡漠,「當初被瀾國幾十高手追殺,是你在本王麵前演的一齣戲吧」


    雖幾年來,兩人真正相處的時日並不多,卻足以讓他知道,子聿不是個會輕易叛主的人,若他真的效忠鳳王,即便今日江山易主,他也絕不可能在鳳王之前先一步朝敵人屈膝。思前想後,或許,早在遇到自己之前,他已經把一顆赤誠忠心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另外一個人。


    如此一來,幾年前他在滄州巧遇他被瀾國高手追殺,便是一出再簡單不過的戲碼了,也更容易解釋得通,為何如今高居鑾殿上的那個人,能如此輕易入了皇城,甚至眨眼之間一手除掉了不可一世的慕容家。


    子聿沒有否認,顯然也不打算解釋,隻是淡淡道:「殿下去休息吧,否則隻怕沒有足夠的體力麵見主上。」


    「主上」蒼鳳棲輕輕在唇齒間品著這兩個字的分量和涵義,忽而揚起涼薄的笑意,「先為主,後為上,看來,子聿心裏對這個人,當真不是一般的敬仰。」


    子聿斂下眸子靜了片刻,須臾,麵無表情道:「子聿心裏,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主子。」


    「那麽,」蒼鳳棲眼神落在前方不知名處,淡淡道:「看在本王畢竟曾經成全了你一心為主的忠義,無心配合了你的計劃,能否能告訴本王,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來歷你說他是正統的帝王血脈,這一點,不知是子聿表達的不夠清楚,還是本王委實太過愚鈍,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子聿淡淡道:「鳳王殿下居住的東宮,還一直保持著原樣,曾經在殿下身邊伺候的幾個太監和宮女每日會固定打掃,殿下連日趕路勞累,還是先去休息吧。」


    「難得子聿還肯稱本王一聲殿下,」蒼鳳棲淡嘲,「那個人的身份就如此神秘,本王如今都站在這裏了,子聿還是一個字不肯透露」


    「不是不肯,是不敢。」再平常不過的語調,出自冷靜沉穩的子聿嘴裏,總是下意識地教人有一種信服的感覺。


    淡言不敢,清楚明白地表露出自己心裏對另外一個男人的畏懼,但這畏懼中卻沒有一絲難堪和不滿,似乎,對那人的懼怕,便如吃飯喝水一樣簡單,並且理所當然。


    「從子聿嘴裏聽到『不敢』二字,總是教人覺得不敢置信。」蒼鳳棲負手,遙望東宮方向,冷峻的眉目似有一絲諷色劃過。


    東宮此時於他來說,正如他的名字一樣,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鳳棲,鳳棲,鳳何以棲如若父皇還在世,他真想問問,既然從頭至尾沒打算立他為儲,卻為何讓他居住東宮,又何以取名「鳳棲」


    「子聿,本王心裏憋屈,不甘,甚至憤恨,即便你從來沒待本王以真心,但,可否給本王一個理由一個簡單的、能說服本王的理由。本王想輸得明白一點。」


    天色已暗沉,宮燈一盞盞亮起,唯有西方天際的晚霞隻剩一點餘暉,照在蒼鳳棲俊美的臉上,襯托出一股別樣的落寞風情。


    「談不上輸。」子聿眉頭微凝,微微了沉思片刻,道:「子聿出生滄州寒門,這一點,未曾瞞過任何人,十年前偶遇主上。殿下幾年前看重子聿一身武藝不凡,卻不知子聿本不是天賦異稟,甚至學藝時為時已晚,這一身武功皆是主上親自傳授,甚至手把手指點。」


    蒼鳳棲皺眉:「子聿,你今年該有三十了」


    「是。」子聿明白他言外之意,是以並不隱瞞,「子聿遇到主上時已年近二十,除了因常年做些體力活,力氣比別人大些,論根基,並不是學武的料,甚至早已過了學武的最佳年齡。」


    正常人若想學得一身武藝,資質佳是一方麵,還得打小學起,成年之後骨骼定型,再想有什麽過人的成就,委實太難。


    然而,二十歲方起步,如今的子聿,比一般從小學武的同齡人,武功卻顯然高上不止一點,嚴格來講,就是蒼鳳棲自己,現在隻怕都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但那時,子聿學武之念太執著,遇上主上的一番教導,感念在心,便不由甘心追隨。為此,設計了殿下,子聿心裏會有些許歉意,但並無後悔之意。」


    有些許歉意,卻並無後悔之意……蒼鳳棲嗤笑:「感念在心,便不由甘心追隨,這句話由任何人嘴裏說出來,本王都不會覺得可笑,偏偏是你子聿,本王真難相信。既是得了他教導武功,為何不是認做師父,反而叫做主上」


    子聿斂眸靜了片刻,須臾,淡淡道:「這一點,稍候待殿下見到主上,必會明白。」


    蒼鳳棲麵無表情地道:「本王的母後,在哪裏」


    「清雅院,蠆池。」


    蒼鳳棲如遭雷擊,登時倒退兩大步,臉色大變。


    子聿微微別過臉,視線凝聚在前方尊貴的九華殿前天階上,淡淡道:「其中恩怨,子聿不甚明了,但聽說是十一年前有一個女孩子……」


    「閉嘴!」蒼鳳棲突然怒吼,手捂著胸口,一向冷靜自傲的眼神充斥著血絲,瞪視著子聿的眼神甚至泛著殺氣,隻是,冷酷的表情下掩不住眸底深深的痛色,「子聿,別再說了……」


    別再說了。


    也無需說得再多,能用如此手段為那個無辜的女孩子討了公道的,唯有月王,隻有那個曾經在母後百般逼迫之下悄然離宮,如今迴來復仇的月王蒼月蕭。


    蠆池……嗬嗬,母後,這叫什麽報應嗎當年你手段殘忍,如今親嚐惡果,兒臣或許連報仇的資格都沒有。


    皇室之中,兄弟不是兄弟,是仇人,母後不是母後,是權力,父皇不是父皇,是傀儡……這就是他出生之地,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間至尊富貴之地。


    蒼鳳棲喘了口氣,趕了兩日路沒有片刻喘息的疲憊頓時一湧而上,他身子輕微晃了晃,卻仍倔強地力持站穩,閉了閉眼,搖頭甩去腦中的暈眩之感,穩著聲音道:「子聿,我要去清雅園看看,你不必跟著我……皇帝陛下什麽時候打算召我覲見,你來通傳一聲即可。」


    子聿聽著他已然自稱「我」,和話裏顯而易見的嘲意,麵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看著他,淡淡道:「你需要休息。」


    「不需要。」生硬地拒絕,蒼鳳棲轉身離開九華殿,往後宮方向而去,走了一段,腳步微頓,淡淡道:「放心,我死不了,這點打擊,對我來說,不算什麽。」說罷,頭也不迴地離去。


    當真不算什麽麽留在原地的子聿,眼神淡然地注視著他修長的背影愈行愈遠,眸底思緒卻是分外複雜,待見了主上,了解了一切真相之後,鳳王殿下,希望你還能保持這樣不屈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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