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內,一片教人脊背發涼的寂靜,四周已聽不到任何聲響,隻有蒼昊清雅猶如天籟的嗓音緩緩迴蕩在空氣中,教人不由自主打起寒戰。


    兩名太監總管的身子抖得如篩糠,伏首在地,喏喏不敢再言一句。


    蒼昊居高臨下俯視著跪了滿地的大小太監,冷冷道:「若朕一餐吃不了八百兩銀子,不能安各人之職,不能教大小官員一層一層以禦膳之名中飽私囊,這旨意,是否當真出不了宮門,甚至,在九華殿就會被攔腰斬斷」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求皇上饒命……」


    「既稱該死,卻又為何要求饒」蒼昊冷笑,「區區卑賤的奴才,夾縫中求生存,卻不忘時時刻刻算計君王,朕倒是真心想知道,你們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是向天借膽了」


    「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禦膳房、內務府利用職務之便剋扣食費,從中獲得巨大利潤,已是千百年來無數王朝形成的慣例。歷朝歷代,君王或被蒙在鼓裏,或是即便知曉,為了維持帝王的絕對權威,亦是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內務府伺候皇家衣食住行,皇帝隻有一人,下麵伺候的人卻有無數,每日圍著皇帝打轉,隻有得到好處了,才會認真辦事,否則,一層層蒙蔽聖聽,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文武百官陰奉陽違,大小太監連通一氣,皇帝的旨意將形同虛設。


    千百年來的弊病,非一日可除。


    然而,月蕭卻深知,主子既然今日提出,則必然不會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或許無關貪汙金銀,隻是,主子清貴的性子,又豈能任人在眼皮底下算計,甚至玩齷齪手段


    「八十八道菜品同時呈到桌麵上,看得人眼花繚亂,其中卻有多少是昨日就備好的一百一十七名禦廚,虛設著好玩呢。朕原來也就配吃這些過了夜又加熱過的菜是麽金碗玉盞倒是氣派,可惜朕看著倒胃口。」


    月蕭麵上笑容微斂,走上前,躬身道:「主子息怒。」


    迴過身,俯視跪趴在地上的兩個太監總管,驀然出手,接連兩掌帶著內力拍在二人頭頂心,兩人連慘叫聲都未來得及發出,已軟軟倒向一旁。


    他的武功雖不如墨離,殺兩個太監卻是綽綽有餘。


    其餘眾太監驚恐莫名,渾身哆哆嗦嗦,伏在地上一句話說不出。


    月蕭淡淡吩咐:「所有碗盤全部撤下去,桌子留一張就好,熱菜、冷菜各六個,甜點四個,命禦膳房在一炷香時間之內做好,由禦膳總管和掌事親自送過來。」


    眾太監如同大赦,不敢多言,輕手輕腳撤撤了滿桌子昂貴的珍饈,很快退了下去,湯湯水水不敢灑出一滴,待所有人全部退出,大殿之上,隻餘下一張空空的八仙桌。


    蒼昊麵無表情地在寬大的椅子上重又坐了下來,月蕭在前方緩緩跪下身子,輕聲道:「是蕭的過錯,請主子賜罰。」


    子聿、墨離不發一言,同時無聲跪下,這是不知從何時形成的慣例,或者說是眾人的默契,但凡蒼昊發怒,不管原因為何,與己有關或無關,總是不由自主地跪下,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稍減輕心裏的驚懼。


    蒼昊淡淡掃了三人一眼,「與你們無關,本王也沒有生氣,隻是見不得背後這些骯髒之事。」


    「主子是否打算裁減禦廚雜役人數」


    蒼昊勾起清冷笑痕:「禦廚一百一十七人,廚役一百八十人,採買太監一百五十六人……本王從不知道,一個皇帝竟能尊貴到由四百多人每日專職伺候,宮裏的惡風氣由來已久,月蕭,此時雖與你們無關,但本王不想以後再出現此類之事惹本王不快,本王雖不缺錢,卻也沒打算拿白花花的銀子去養著一群隻知道謀劃算計的閑人,你酌情辦吧。」


    「是。」月蕭恭敬應道,「那主子日後用膳,是否照著歷代帝王以往的標準」


    蒼昊淡淡道:「皇帝的標準是每日正餐一百零九道菜,每道菜不得多食於三口,月蕭,若皮癢欠揍了可以繼續問一些無聊的問題。難不成本王吃個飯還要受一大堆規矩約束」


    月蕭輕聲笑道:「是,蕭知道錯了。」


    蒼昊輕輕嘆了口氣:「吃個飯也吃不舒心。」


    月蕭柔聲道:「主子其實也不能全怪他們,歷來已久的風氣既已形成,就很難更改,畢竟人之本性如此,有多少人能麵對利益的誘惑而不動心的」


    蒼昊抬起手,示意三人起身。


    月蕭站起身,續道:「再說,他們之前伺候慕容霆兄妹每日必是如此排場,十幾年下來,早已視為平常。此次是初次見到主子,不了解主子的性子也是一方麵。」


    蒼昊看著他,淡淡道:「你倒是善解人意。」


    月蕭怔了一下,繼而低下頭,嘆道:「不是屬下善解人意,而是麵對強權時,總要想方設法保全自己,對上麵投其所好是最直接的方法,可保得性命長存富貴長久。」


    蒼昊輕哼了一聲:「那你覺得,該如何投本王所好」


    月蕭溫聲笑道:「主子的所好是末主子一人而已,蕭可沒本事投主子所好,弄巧成拙了,反而是自討苦吃。」


    偌大江山,九國天下盡在掌控之中,卻從來沒有真正被看進眼裏,他們的主人,又豈有什麽所好可投


    說話間,隻見蘇末和謝長亭同步走了進來,後麵跟著頤修、碧月和十四,見到蒼昊視線看過來,十四忙道:「九哥,我剛才在母妃宮裏陪伴,接到九哥的命令就馬上趕過來了,隻稍稍遲了一會兒,剛才是在外麵看九嫂和謝公子比武來著。」


    蒼昊點點頭沒說什麽,挑眉看向蘇末、謝長亭二人,「這麽快就完了」


    蘇末抱胸點頭,很瀟灑很囂張很酷的姿態。


    謝長亭卻不敢對主子的問話充耳不聞,簡潔道:「是。」


    兩人身上看不出絲毫狼狽之色,也看不出剛剛進行一場打鬥留下的痕跡,麵色亦是自然,更看不出誰勝誰負。頤修和十四在外麵全程觀看,自然知道結果,然而,這二人此時竟也是酷酷地裝沉默,也不知道是刻意在吊人胃口,還是怎麽迴事。


    蒼昊是懶得問,墨離子聿顯然也不是十分上心,至少從表麵上看來,兩人對比試的結果不是很關心,但心裏怎麽想,卻沒人知道。月蕭溫潤一笑,「不用猜,我覺得長亭和末主子都不會輸。」


    頤修訝異地挑眉看向月蕭,也不知是驚訝他為何如此猜想,還是真的被他猜中,總歸還是一句話沒說,隻是目光在瞥向墨離和子聿時,眉頭稍稍皺了一下。


    碧玉目前是蘇末的貼身侍女,一步不離地跟在蘇末身邊,可謂恪盡職守。蘇末不叫他開口,他是斷然不會開口的。


    蘇末瞥見一張巨大卻空蕩蕩的桌子擺在殿中央,不由挑眉:「這又是唱的哪出」


    月蕭忙把事情簡單解釋了一遍,蘇末雙臂環胸,揚眉道:「一個個在膳房待久了,不但養得一身肥肉,怕是膽子也長肥了」


    還從沒有人有如此大的膽量讓蒼昊和蘇末同時「坐等著用膳」。


    漫步走到蒼昊的位置,蘇末不顧眾人訝異的表情,直接往蒼昊腿上一坐,靠在他懷裏,雙臂環上他的脖頸,探首便索取了一個深吻,所有動作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在蒼昊極度配合之下,一吻圓滿完畢,轉過頭來,見無一不斂眉垂眼的眾人道:「既然離晚膳還有一陣,不如,大家彼此了解一下吧,畢竟以後是要在一起共事的。」


    子聿與頤修一直待在宮裏,感情和默契自是比其他人來得深一些,頤修和碧月是師兄弟,自然也不用多說,墨離和月蕭長期待在蒼昊身邊,二人同是熟稔,唯有謝長亭,以前一直是獨自一人長待梧桐鎮,兼之是他國之人,是以,幾人總覺得與他之間有些隔閡。


    謝長亭亦深知此點,卻顯然毫不在意,抬起頭,平和的目光淡然掃視一圈,嗓音依舊波瀾不起:「蒙主人恩典,謝某既任命為丞相,也算得上是各位的頂頭上司,爾等無需阿諛奉承,卻需得俯首聽命,若有對謝某不服者,現在可提出,此時不提,日後若有抗命,就別怪謝某無禮了。」


    話音剛落,蘇末和十四同時愕然地看著他,真難把此刻這個得罪人不留餘地的傢夥與他平和溫雅的外表劃上等號。


    他的丞相職位是蒼昊親命,當著蒼昊的麵,誰敢言不服


    但是,看子聿、墨離、頤修一個個嘴角抽動,額角青筋隱隱浮動,可見幾人心裏在強忍著怎樣的一副怒火。


    能把子聿和墨離同時惹火的人,目前為止,可能隻有謝當家一人有這個本事。


    「那個,」十四看看他家九哥,又看看謝長亭,「本王爺跟月蕭不會也要聽你命令吧」


    這個傢夥剛剛封了雲王,就開始自稱「本王爺」了,蘇末不動聲色地看著,星眸深處波光微湧,隻覺得一個小屁孩在沉睡的獅子麵前不知死活地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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