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門通往皇宮,馬車緩緩行駛在長長的街道上,夜深人靜,子時已過,昭告著一天的結束和新一天的開始。


    寬闊的街道兩旁,禁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森嚴的戒備隱匿在安寧的黑暗之中,沒有光亮,沒有行人,唯有唯一發出柔和光暈的馬車穩穩行駛在平坦的石板路上。


    「墨離之前百般憂愁你的安危,豈料雷聲大雨點小,就這點場麵,簡直看不入眼。」寂靜的夜裏,女子嬌柔懶怠的嗓音聽得格外清晰,坐在車前的墨離一聲未吭,安靜地駕車。


    月蕭笑道:「末主子不會真的以為會兩軍交戰、屍橫遍野吧」


    蘇末懶懶道:「宮裏的爭鬥並不亞於戰場,歷朝歷代,哪次皇位爭奪不是血流成河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同樣適用於帝王。」


    隻不過,想也知道,這一切,應該是那個子聿的功勞,不動聲色地控製了虎賁軍,慕容霆縱使有通天能耐,也莫可奈何,隻能束手就擒。


    「末兒,本王與他們可不一樣。」清雅無雙的嗓音,帶著淺淺笑意,聽在耳裏仿若天籟,「這帝王之位,之於本王而言可視作一個遊戲,本王從來無需去與誰爭奪。想要,便手到擒來,不想要,本王手下多的是人才可以勝任。頤修這些年能扮好一個傀儡皇帝,讓有心之人深信不疑,若有需要,他同樣可以做好一個皇帝真正該做的事情。遊戲之外,手掌天下也是本王曾經的一個承諾,我這樣說,末兒可明白」


    蘇末半晌無語,沉默了良久,才道:「你這人,真是傲得沒邊了。」


    蒼昊愉悅低笑:「末兒,不是傲得沒邊,本王曾說過不喜歡大規模的戰爭,不管是一個國家,還是這整個天下。若是必須通過萬骨成枯才能得到手,本王會覺得麻煩得緊,並且,有份。」


    有份


    琉璃燈照出馬車裏蘇末慵懶魅惑的身姿,她眯起星眸,嘴角含笑,看著眼前清俊無雙的容顏,懶懶道:「皇位需自動送到你麵前你才要,靠爭奪而來的有份,這句話應記入史冊,讓後世子孫觀摩效仿,說不準以後宮廷爭鬥兄弟相殘的不幸之事會少很多。」


    蒼昊低笑:「好酸。末兒,你在嫉妒」


    蘇末閉上眼,在心裏哼了一聲,想當初,她為了做好蘇家少主這個位置,可謂吃盡了苦頭,非人的訓練和折磨從她有記憶開始就一直伴隨著她,從未有片刻分離。十六歲成人,正式掌權,與東西方各層道上大佬打過無數次交道,哪一次不是捏著性命在玩,二十年命懸一線絕對不是玩笑。


    豁出性命去拚,為了是什麽不外乎「權力」二字。如今,這人在她麵前說,靠爭奪而來的,有份,有份……


    媽的,如果說出這種話的人不是他,她一拳送他迴姥姥家。


    蒼昊嘆了口氣:「末兒,好姑娘不應該在心裏罵髒話。」看她額角隱隱抽動,就知道心裏在想什麽了。


    蘇末不予理會。


    「若末兒知道,本王其實也曾受過非人的折磨,心裏會不會比較平衡一點」


    嗯蘇末睜開眼,瞅著眼前笑意盈盈的容顏,非人折磨這天下,居然還有人敢折磨他


    馬車外,墨離神經驀地一繃。


    「唔,此折磨非彼折磨,別太緊張。」蒼昊淡淡一笑,「本王十一年前離開昊天殿時年僅十一歲,在這偌大天下,已無人可傷到本王一根毫髮。武功麽,本王未曾真正試過是否無人能及,不過料想,能勝過本王的,應該還沒出生,末兒,你覺得本王當真是神子下凡嗎」


    蘇末皺了皺眉,十一歲……


    蒼昊淡然一笑,像是在述說別人的往事:「本王自出生滿月之日起,每日忍受的是藥浴侵入骨髓的焚身之痛,為的是打通全身經脈。天降大任,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本王十一歲之前過的的確是修煉一般的神仙日子。隻不過,修煉不為成仙,修的是武功,是內力,是兵法,是帝王業,雖身處這繁華喧鬧皇宮,度過的卻是與世隔絕的清淨歲月。」


    滿月之日……蘇末沒有親眼見過,卻怎麽也無法想像,一個小小的初生嬰兒,是怎樣熬過那種殘酷的折磨……


    「你會哭嗎」蘇末活了二十年,生平第一次問了這麽幼稚的問題。


    車外緊繃著神經的墨離頓覺滿額黑線,兩旁策馬隨侍的南雲南風和月蕭亦是嘴角一抽。


    問他們尊貴不可侵犯的主人,會哭嗎這姑娘,簡直不知死活……


    蒼昊卻渾不在意,淡淡一笑:「必然會的,隻是本王哪裏又會記得我也是後來聽說的,至於有沒有哭,倒是沒人告訴過我,那藥浴隻泡了一年,後來的日子,本王倒是記憶深刻。」


    蘇末若有所思:「你曾經說,在如今的皇子之中,你排行第九……」如今想來,應該不是字麵上的意思。


    「或許是本王的表達有誤。」蒼昊斂眸,看著手中把玩的紫色玉佩,「排行第九,意思並不是說我是皇帝的九皇子,這個字代表的涵義是九五,天子之尊。就如同十四喊我九哥,事實上,他應該叫我----」


    說到此處,蒼昊卻不知為何突然頓住,並且顯然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意願,蘇末不由挑眉,「他應該叫你什麽」


    蒼昊淡淡一笑,搖頭:「說了怕嚇著你。」


    蘇末頓時滿腹好奇心被挑起,怕嚇著她,什麽神秘的身份能把她嚇到


    街道兩旁,守衛的禁軍身軀站得筆直,目不斜視,馬車裏怡然的閑聊,之於他們或許就是致命的秘密。馬車一點點往皇城靠近,悠然的嗓音在空氣中漸漸消散,大多人隻聽到從馬車裏傳出的一星半點聲音,男聲低醇純淨,女聲嬌柔悅耳,閑聊的內容,卻沒有人敢記在心裏,眼觀鼻鼻觀心,偶爾聽到的東西,也權當是幻覺。


    謝長亭與三千紫衣鐵騎如影子一般守護在馬車之後。即使是在寂靜的夜裏,這種森嚴的氣勢,同樣教人繃緊了全身每一根神經。


    蘇末突然冷聲道:「墨離,是你沒吃飯還是馬沒吃飯這樣的速度,你是打算今晚全部在這露天的大街上沐浴」


    仿佛正應證了她的話,突然間一道亮光劈下,伴隨著一陣狂風,空氣中濃重的濕氣撲麵而來,天際烏雲湧動的更加濃烈。


    墨離利落地一甩馬鞭,吃痛的駿馬頓時甩開鐵蹄奔嚮往前方,被無數宮燈照得亮如白晝的神武門已遙遙在望。


    蒼昊悠然笑道:「末兒,不用緊張,這雨,還得半個時辰才能下下來。「


    從護城河到莊嚴肅穆的神武門前,數千甲冑鮮明的羽林軍林立兩旁,護衛著寶扇羽幡,明黃華蓋的天子儀仗,一身玄甲玄袍的十四,感受著突然而至的狂風,抬頭望漫天烏雲湧動,臉露焦急之色。


    護衛軍奉總統領子聿之命,隨十四殿下在此恭迎聖駕,沒有多餘的解釋,他們甚至不明白皇上此時明明正安好地待在寢宮裏,為何突然又來了一位皇上詭異的是,皇上居然也傳出旨意,一切尊子統領之令行事。就算是宮變,也不可能如此悄然無聲,隻是,聖駕之前,子統領麵前,無人敢問。


    鐵騎踏破寂靜的沉悶聲由遠及近,清晰可聞,十四麵上一喜,忙凝目看去,眨眼間,車駕已行上拱橋,左右隨侍三匹黑峻,馬車之後,斯文俊挺的男子與紫衣鐵騎形成嚴密的保護網,牢牢護衛著馬車的安全。


    待車駕行過護城河,墨離看著眼前尊貴威嚴的天子鑾駕,無聲勒馬立定,緊接著翻身下了馬車,侍立一旁。


    十四走上前,在車駕前十步之外一撩袍角,屈膝跪下:「臣,蒼雲烈,恭迎聖駕,拜見吾皇萬歲。」


    護衛營統領率數千護衛軍即刻拜下,齊齊山唿:「拜見吾皇萬歲!」


    幾千人的吶喊,在這寂靜的夜裏,幾乎響徹雲霄。


    月蕭,南雲,南風翻身下馬,包括侍立一旁的墨離,同時俯身跪於一側,亦齊聲道:「拜見吾皇萬歲!」


    不用特意掀開簾子去看,大概也可想像出外麵是什麽樣子的壯觀,蘇末眉頭微蹙,顯然不喜這種繁瑣的排場,蒼昊淡淡道:「入宮。」


    十四清朗的嗓音恭敬道:「恭請皇上乘鸞轎入宮。」


    靜默片刻,蒼昊清雅的嗓音含笑傳出:「十四,本王今日不坐那破玩意兒,是否就進不了宮」


    破玩意兒


    數千護衛軍霎時僵住,十四被嚇得臉色發白,小心肝亂顫:「迴、迴皇上,不是……」


    蒼昊懶懶道:「既然不是,還愣著做什麽天色不大好,末兒方才已經說了,若讓雨水淋濕了她……」


    十四不敢再聽下去,忙站起身令道:「清道,護駕!」


    淋濕了九嫂,他小命休矣。


    今夜,護衛軍們沒能有幸得見天子真顏,卻知道,新天子是個年輕的男子,清雅的嗓音格外好聽,並且聽起來,性子似乎很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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