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時候,宋初語會休息一會,喝半杯太醫院開的養生粥,睡不著也在榻上假寐片刻。


    窗外陽光正好,如意悄無聲息的垂著頭走進來,見郡主睡著,聲音更輕了幾分,繞到香爐旁將香料熄滅,剛要出去。


    宋初語開口了:“有事?”身子卻沒有動,眼睛也沒有睜開。


    如意躬身走過去,跪在郡主腿邊,手放在郡主腿上,手掌先順著郡主的裙擺從腿彎一路撫向腳踝,再收迴,手指微曲,由輕到重一下一下為郡主放鬆腿部力量,聲音如窗外的四月,不急不緩的說完了老爺最新押送的那批戰甲。


    宋初語很久沒有說話。


    如意也沒有詢問,認真的為郡主捏著腿,郡主雖然讓他多留意老爺的動向,但他不覺得郡主要監視老爺什麽,反而是想讓他幫襯一二,隻是老爺的事多不在大夏,運到大夏的東西又是成品,他能幫上忙的並不多。


    而且,老爺的人和他談生意,都會結賬,應該是除了老爺和初六那天陪老爺來商行的人,北運商行的人並不知道他們的東家和安慶的關係。


    “大公子送去的兵卒,都到島上了?”宋初語聲音懶洋洋的。


    “迴郡主,到了,跟初春訓練成的一批被分編開,已經在熟悉海艦和海況。”如意聲音很輕,沒有叨擾她這份慵懶的愜意。


    宋初語的思緒又迴到了那天,她一直覺得大夏該給故去的林清遠一份公平,可什麽是公平?一個追封?還是一個諡號?或者——承認他對三江九河實際的掌控權?


    可能嗎?!隻要帝王在,就不可能跟他二分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更不可能給他獨領一域的權利!


    他做了這麽多,給種子、給武器、給戰甲,未來幾年後等於給了大夏力戰眾國的底氣。


    甚至他的想法和政策主張都不吝嗇的拿出來成就了龔西成,百年後人們會記得龔西成做了什麽,誰會知道林清遠做了什麽!


    還是指望這些人有良心,將來會知恩圖報,讓清遠封王拜相?


    搞的好像誰需要那個官職一樣。


    但就是這樣,還是建立在龔西成、嚴不渭這些人有良心的基礎上。


    可若是哪一天,這些人的官職做到頭,野心卻越來越大,想要的越來越多,甚至未來的某一天他們的觀點和清遠的觀點相左了呢?


    他們還甘於跟在他身後,一口一個賢侄的叫著?


    宋初語想到那種可能,不禁冷笑一聲。


    如意手中的動作依舊很穩,唿吸都沒有亂一下。


    這麽一想,宋初語覺得她哪是給林清遠安逸的日子,簡直是給大夏找個了不要報酬的好用勞工,什麽都為這個飄搖的國度做了,最後到手的迴報,恐怕會不值一提。


    上輩子,他最不濟也是南地的實際掌控者,就差被人尊一聲南皇了,雖然私下有眼色的臣子肯定都這麽叫。


    現在呢?照現在的發展局勢走下去,大夏全部郡縣武裝起來後,他撐死就是一個三品尚書!


    就算林清遠不傻,籠絡一部分權勢在他自己手裏,又能如何!他上麵有皇上再上麵有太後,還有尊卑禮儀束縛的內閣、王孫,都在他頭上。


    他拍一拍桌子,隻要不想翻臉,誰都能跟他周旋一二。


    宋初語一瞬間沒了按腿的心情,還按什麽腿,直接蠢死算了!她當初就不該想一出是一出,還自我感覺良好!


    現在看——不錯個屁!


    大夏的底蘊越強,他以後要想做什麽,費的心力和需要迂迴的地方就越多。還不如說一不二的時候做的更快!


    如意被踢開,微微垂下眼瞼,手放在郡主踢到的衣袖上,慢慢整理著按摩時挽起的袖子,手指掠過她踢到的地方,滯澀一瞬又流暢的移開。


    郡主的力道很輕,與其說郡主衝他發脾氣,不如說她在跟自己使性子。


    所以,如意整理好衣袖,並沒有急著繼續,也沒有像以前一樣急著請罪,隻是安安靜靜的跪著,順便伸手,抻了一下郡主被他弄亂的裙擺,隨後繼續安靜跪著。


    宋初語越想越生氣,氣的睜開眼睛,坐起來,不睡了!


    都吃什麽飯!過什麽安定日子!亂起來還有利可圖、有位可爭,有王朝可更迭換代!


    宋初語又覺得自己病的不輕!換什麽朝廷!她也是吃的姑姑的飯,靠的大夏的江山!受的大夏的封號!數典忘祖了不成!


    還是太平日子剛開始,就膨脹的不知道珍惜了!


    再說……他又不是為了讓大夏亂起來,他也是希望它更好,更加堅不可摧!弄不好根本不在乎,名利被誰沾了去。


    宋初語頹然的躺下,閉上眼。


    如意才上前,用絲巾蓋住郡主的手,手放在郡主虎口的位置,慢慢捏著。


    “消不了氣!”


    如意聲音輕平:“那郡主就氣一會。”


    宋初語聞言看他一眼,更煩了,上輩子伺候齊皇的東西!但也沒有再揮開如意的意思。


    所以 ,那個遍地戰火的更迭時機,一閃而逝了嗎?


    宋初語的手搭在肚子上,突然有了些希翼,她想生一個野心勃勃的兒子!


    ……


    隻不過午後閑來無事的憂思,肚子裏的生命就承受了不可言喻的重量,背上了少爺、小姐的重擔,驚慌的不敢出世一看。


    林清遠最早發現宋初語的不對勁。


    房間裏的小弓箭、小木馬、小衣服全換成了天藍和淺綠,沒有了粉嫩和藕荷色,一些可愛的偏女兒的小物件也被收了起來,仿佛一夕之間沒了第二選擇。


    可郡主是第一胎,不應該啊。林清遠覺得他又不是死在戰場上了郡主急需生一個少爺自立門戶,為什麽突然就換成這樣了?


    三四天如此、七八天後依舊,他想說自己看錯了都難。


    林清遠帶著郡主從母親那裏吃飯歸來,實在忍不住問:“郡主,一直沒有問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


    “兒子。”毫不猶豫、十分堅定,就是生個愚蠢的,讒言聽多了,也覺得可以稱王稱霸,林清遠會不滿足兒子的要求?或者說,不給愚蠢的兒子擦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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