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接的工作並沒有想象中複雜,但在看到更加成規模的,真正屬於安平醫院的太平間之後,原本就已經很是沉默的張鶴亦變得更加畏縮了。


    他離程子琅遠遠的,盡量靠近岑老師的方向,有意無意投來的目光裏帶著某種懷疑。


    就好像自己剛才在外麵經曆的事情,其實是程子琅搞的鬼一樣。


    岑老師有一搭沒一搭跟負責太平間的老頭說著話,兩個人緩步往前走,小推車就跟在後麵吱呦呦響。


    安靜空曠的太平間裏隻有幾個人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一直到把屍體放進停屍櫃,老頭從口袋裏摸出兩根黑色的線拴在把手上,岑老師才輕咳了一聲,像是在思考什麽一樣眼珠轉了轉,一把摟過老頭的肩膀,放低了說話的聲音,“今晚能休息了。”


    簡簡單單六個字,如果換做是其他打工人聽到,那指不定會高興成什麽樣。


    而被岑老師摟住的老頭聽到這句話,臉上的表情一僵,捏在手裏還沒點的旱煙被擠得扁扁的。


    兩條粗重的眉毛朝眉心的方向一蹙,微微轉頭看了一眼身後跟著一行人,才又轉眸去看岑老師,“鬧出事兒了?”


    岑老師沒有開口作答,隻是點了點頭。


    接著一聲歎息從老頭的嘴裏發出,他的肩膀一耷拉,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我就說了,現在上頭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麽,一天天說減輕負擔,結果不都是惹麻煩?”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岑老師笑了笑,搖搖頭,用手拍拍老頭的肩膀以示安慰。


    老頭聞言,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又咽了迴去,變成一聲沉重的歎氣。


    “行吧,樓上你跟他們講了嗎?”


    岑老四又搖搖頭,道:“還沒,這會兒就上去。”


    “行……”老頭沉默半晌,抬起眼來,“注意安全。”


    岑老師沒再多說,帶著沉默的一群人從來時路走出太平間。


    天邊微微有些亮色,醫院裏活動的人也開始變多了起來,人聲和腳步聲敲破了安平醫院裏的寂靜,一切都好像有生機了起來。


    然而一行人中的氣氛卻沒有好到哪裏去,太平間老頭的幾句話一聽就是意有所指。


    這讓原本覺得跟著孟嚴就會安全的瞿詩穎和安顏臉上,都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她們看上去想要上前詢問岑老師,今晚值守住院樓究竟是要做什麽,可又沒有一個人真正敢開口去問,生怕聽到什麽自己不想聽的,頗有些掩耳盜鈴的味道。


    “岑老。”


    昨天見過的小護士似乎剛換上護士服,從休息室裏走出來,她抬手固定著自己頭頂上帽子的位置,點頭衝岑老師打招唿。


    岑老師點點頭,走到護士台跟前,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今天夜班是誰?”


    小護士愣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岑老師為什麽突然這麽問,然後才指了指自己道:“我,還有小戚,她去廁所了,怎麽了?”


    “今晚夜班不用上了。”


    林深很明顯地看出了小護士臉上的情緒變化,她的兩隻手還放在頭頂的帽子上,像是被定住一般盯著岑老師看了好半天,才終於鬆開手緩緩放了下來。


    她沒有說話,隻是轉動著自己漆黑的瞳仁將周圍掃了一遍,咽了一口口水,“我知道了,一會兒小戚來我跟她說一聲。”


    岑老師點點頭。


    小護士彎腰從護士台下的抽屜裏抽出來一張紙,上麵似乎是表格,但離得太遠林深看不太清楚。


    隻見她從旁邊的筆筒裏拿出來一支筆,在紙上快速書寫著什麽,隨後翻轉表格的方向推到岑老師的跟前,又問:“還是老時間嗎?”


    “對,”岑老師握著筆,一筆一劃寫得慢悠悠,“反正日落之前離開就行了,今天得辛苦你們了,要盡量把該做的事情壓在白天都給做了。”


    “哪有的事情,”小護士客氣地笑笑,從岑老師手裏把紙筆接過來,“您不也是為了大家著想嗎?我們都知道的。”


    這種熟絡的氣氛中帶著詭異的迴話,讓瞿詩穎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仿佛是某種不好的預想即將應驗,她突然迴過頭朝程子琅的方向看了一眼。


    似乎到了這個時候,終於有人意識到岑老師先前說的那番話並不是安慰人的客套說辭,或許,單獨在停屍間裏睡上一夜,才是最安全的選擇。


    可是真的要開口去跟程子琅換?


    又沒有人有勇氣說得出口。


    畢竟那裏的異響是誰都見到過的,而住院樓這邊怎麽講人多,總能有個依靠。


    於是在張鶴亦也沒忍住多看程子琅兩眼之後,幾人之間又詭異地沉默了。


    這種難耐的氛圍幾乎是持續了一整天,連吃飯的時候幾人都不得勁,每一口飯好像吞石頭一樣難以下咽。


    張鶴亦默默祈禱著時間走得慢一些,白天再長一些。


    可有時候越是這樣想,就會發現越是事與願違,明明沒有做什麽,時間就突然嗖地消失了。


    看著窗外逐漸落下的圓日,林深已經坐在護士台邊上,從袖子裏拿出卷起來的筆記,低頭快速瞥了幾眼。


    【遠書總在我夢裏出現,他從我眼前摔下來的那一幕,永遠都是每個夢的結局,我似乎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看著他歪著腦袋盯著我……我感覺他有話說,可我聽不到,我嚐試湊近,卻永遠也靠近不了,遠書,你想說什麽?夢裏我見你落淚,你真的落淚了嗎?】


    “落淚?”田鬆傑縮在林深邊上,同樣看著筆記上的內容,“這什麽意思?難道是這人後悔什麽了?後悔自己做了個研究,把自己搞成那樣……”


    林深搖搖頭,低聲道:“不太清楚,夢這種東西不好說,不確定到底是對方真的能托夢,還是說寫筆記的老人自己對這件事內心想尋求某種美好的期待,才做這樣的夢,不過……現在確實是有一個奇怪的點。”


    田鬆傑聞言,直接雙手捧著臉頰往林深旁邊一蹲。


    朝裏看了一眼正在休息室裏給其他幾個人嚴肅交代什麽的岑老師,才又抬頭去看林深,“奇怪的點?”


    “為什麽要跳樓摔下來呢?”林深眨了眨眼,“除卻主動破壞了規則死法不一樣的孫良,我們碰到的屍體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明顯的高墜傷,骨折……關節脫位等等等等,但從屍體還在頻繁活動,並且出現了爭搶同類眼球的情況來看,他們並不像是主動尋求死亡的。”


    “深哥你是覺得,並不是雙瞳在讓他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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