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裏和林深之前在那個人記憶裏看到的一樣,充斥著難聞的臭味,但相比起以正常視角看到的世界,現在這個仿佛被黴菌籠罩的狹窄空間,對於一個成年男性來說還是過於逼仄了。


    腳下看不見變了色的積水,全都是軟的如同厚實地毯一樣的黴菌。


    飄散在空氣中肆意飛舞的孢子,在月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見。


    而那些順著樓房向下匯聚的脈絡,到了這個下水管道裏之後變得更加粗壯和清晰。


    它們像是一條條輸送養分的管道,長得寬大且結實,隻要凝神仔細去聽,甚至能從中聽出一些微弱的像是心跳一般的節奏。


    這種感覺給了林深非常強烈的熟悉感,那應該就是這個門後世界的核心所在。


    他邁步往前走,迴蕩在這個空間裏的,除了腳踩在菌毯上的輕微聲響,似乎還有別的什麽朦朧的聲音在迴蕩。


    有類似記憶殘留的東西被困在這地方,不斷迴響,不斷重演著。


    忽地,一個模糊的身影從林深的旁邊跑過,半邊肩膀甚至穿過了林深的身體。


    他愣了一下,定睛看去,是梁齊宇穿著工服慌忙往前跑的身影。


    那個身影模糊得像是一團霧,很快就讓林深意識到這並非真實。


    他加快步伐跟上這道身影,沒跑出去多遠,一道找不到光照來源的冷色調光線把眼前一塊地方照亮。


    他就站在梁齊宇的背後,對方喘著粗氣,胸膛和肩膀都因為唿吸劇烈起伏著。


    而越過這個梁齊宇的肩膀,看到的是曾哥還有兩三個麵目陌生男人的模糊身影。


    梁齊宇在這個時候微微低頭,林深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看到的是被幾個人圍在中間,臉上身上都是各種傷的一個穿著裙子的女人。


    她的裙子很髒,似乎是被下水道裏的汙水還有周圍垃圾滲出來的東西給汙染了,頭發被黏成一縷一縷的,一隻胳膊給一個男人拽著,腦袋歪朝一邊不曉得是失去意識還是死了。


    林深聽到朦朧的聲音,但卻聽不真切。


    他隻能分辨出梁齊宇突然之間爆發出來的聲量,而緊隨其後的是其他人近乎無所謂的笑聲。


    他們其中有人鬆開女人的手臂,舔了一下嘴唇之後將自己鬆開的褲腰帶給係緊。


    這個動作似乎刺激到了梁齊宇的神經,他卷起袖子揚起拳頭就衝幾個人衝了過去。


    然而麵對曾哥的體型和噸位,梁齊宇的拳頭砸在對方身上仿佛隻是一團棉花,換來的依舊是嘲笑般的笑聲。


    隨著笑聲逐漸開始清晰起來的,才是說話的聲音。


    “小梁,你跟我們哥幾個生氣有什麽用啊?你要生氣,要打人,怎麽不去趙副麵前舞兩下?我們也就是吃口剩的,要挨打最先也不該是我們啊。”


    “要我說啊,還是你小子心太賊了,悄悄藏了個姑娘也不跟我們說,這還有拿我們當兄弟的意思嗎?”


    “就是說,”曾哥笑了兩聲,意有所指地挺了挺自己的下半身,“這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咱們都是講情義的兄弟,誰也不會跟你爭跟你搶,按著順序來不就好了?你們過你們的日子,偶爾給我們蹭口飯的事,對不對?”


    林深的眉頭蹙了起來。


    他身前的梁齊宇唿吸的幅度越發大了,雙手握緊一直沒有鬆開過。


    “這廠子裏的東西不就是大家的東西?之前是誰喊的這個口號來著?”


    梁齊宇又是一拳揮了上去,卻是被曾哥穩穩接住。


    曾哥歪著腦袋,微微躬身,似乎是在觀察梁齊宇的表情,“怎麽,有話想說?想說就說唄,我們也沒堵著你的嘴巴是不是?咱們都是兄弟,多大點事兒啊,生氣成這樣。”


    林深上前兩步,看到梁齊宇低著頭嚅囁著什麽。


    他湊近去聽,接著就聽到梁齊宇爆發出來的喊聲,“她可是我花大錢買的!我的積蓄!我的所有!”


    震耳欲聾的聲音迴蕩在下水道裏,隨後再次被笑聲所覆蓋。


    “哎喲,我還以為你要說啥呢,講到底還是心疼錢不是?”曾哥哈哈笑了兩聲,用力甩開梁齊宇的手,“想要錢就直說嘛,咱們兄弟幾個也不是那麽摳搜的人,要多少錢?還是說咱們按次數算?”


    其他人跟著起哄,“按次數唄,也不知道之後會用幾次,到時候別小梁又嫌錢少了,跟我們生氣。”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女人原本斜靠在他們腿上的腦袋,突然像是沒有支撐一樣倒了下去。


    重重砸在下水道堅硬的地麵上,整個人像是斷線的木偶。


    周圍幾人似乎被嚇了一跳,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曾哥則是抬起腳,踢了踢女人的後背,沒有反應。


    “喂,別鬧啊,你男人來了你就在這兒裝死,故意添麻煩是不是?”


    依舊沒有迴應。


    林深盯著女人的胸口,那個位置沒有起伏,緊閉的雙眼也看不到眼球的運動。


    其中一個男人看看曾哥,又看看梁齊宇,彎下腰摸了摸女人的鼻子,發出一聲驚唿,“草,曾哥,好像沒氣兒了!”


    “怎麽可能?!”曾哥不相信地一瞪眼,蹲下身也摸了摸,臉色瞬間變了。


    下水道裏瞬間安靜下來,林深能聽到的隻剩那陣類似心跳的響動,眼前虛幻的身影之間麵麵相覷,上演著當年的一幕。


    幾個人見女人真的沒氣,全都散開來,抬起雙手表現出無辜。


    “跟我沒關係啊,我碰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還會叫呢。”


    “我也是!我從趙副那兒把她帶走的時候,她自己都還能走路呢,絕對不是這樣的,你們應該都看見了。”


    忽地,其中一個人指向曾哥,“那隻能是曾哥了,曾哥是最後一個,而且……”


    “而且什麽?”曾哥怒目圓瞪。


    對方的聲音立刻小了下去,但似乎是為了撇清楚關係,並沒有直接住嘴,“而且曾哥本來就經常手上不知道輕重,誰知道是不是他……”


    混亂的爭吵配合著逐漸消失的畫麵,幾個人的身影開始從林深的眼前消失,隨後那陣慌張的腳步聲又從他身後響起。


    他迴過頭,看到的是梁齊宇緊張的表情,一個勁兒地衝他的方向過來。


    而再次迴看身前,林深唿吸一滯。


    麵前是兩具幾乎被黴菌包裹的屍體,微妙地保持著人的外表沒有完全崩潰,身上的工服隻有領子和袖口的位置能勉強辨認出來,是梁齊宇。


    他緊緊摟著另一具完全變了樣的屍體,握著對方的手放在自己嘴唇附近。


    而林深之前看到的那些流轉著的光,都朝著梁齊宇的屍體上匯聚。


    到了這一刻,林深終於能確定,覆蓋在這個世界裏的菌毯,真的全都是從梁齊宇屍體上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他用自己,把這裏完全籠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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