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的不算晚。”


    一道極其清冷又飄忽的聲音傳進了李響的耳朵。


    像極了怨靈。


    但克蓮的嘴分明沒有任何的張合,她就那麽端莊地坐在高腳椅上,像是個精致的玩偶。


    李響正詫異之時,克蓮的聲音再一次飄來:“你看起來有點好吃。”


    李響脖子一緊,但沒有退縮,打趣道:“你吃的時候最好把頭發盤起來。”


    “為什麽?”


    李響不懷好意地一笑:“那是後話了,今天怎麽比?”


    克蓮也並不在意話題被打斷,她仍舊麵無表情地閉著嘴,清冷飄忽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一人做一道菜,我做評委。”


    李響的眼皮跳了跳,這是什麽該死的規則,選手親自做評委嗎?


    一旁的克烈聳了聳肩膀,那個意思似乎在說:看吧,我就說她有病。


    “或者,你做評委也可以。”


    李響的眼皮跳的更厲害了,我做評委?吃人這事兒我還是辦不到……


    “我贏了,吃掉你;你贏了,吃掉我。”


    聽上去……倒是很公平,但是還是很惡心……


    還不等李響答應,克蓮已經從高腳椅上麵走了下來,提著繁複的古典長裙走到了灶台前。


    那有一塊鐵板,上麵布滿了刀痕,鐵板的最邊緣是一把冒著寒光的匕首,匕首的另一側是一副心肝。


    是的,一副人類的心肝,它們似乎十分新鮮,雖然血液已經被清洗幹淨,但其中的血管似乎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有一點點跳動的痕跡。


    毫無疑問,這是剛剛從活人身上掏下來的。


    真是熱情啊,上來就掏心掏肺……


    李響嘀咕著。


    克蓮白嫩的左手已經按住了那顆心髒,左手的匕首輕柔且優雅地開始切割。


    那種優雅不同於安提諾斯,後者總是透露著明顯能感覺出來的做作。


    而克蓮卻是由內及外流露出來的,讓人挪不開眼睛的優雅。


    她輕柔的動作仿佛是在撫摸一隻溫順的小貓,讓人忍不住將這畫麵和“溫馨”、“恬靜”等詞匯聯係起來。


    但很快,匕首刀刃與金屬案板之間那刺耳的摩擦聲就傳了出來。


    那一道道刺啦刺啦的聲響簡直像是在刮李響的耳膜,他的身體忍不住隨著那一聲聲刺耳的摩擦有節奏地顫栗起來。


    每一聲摩擦,代表著那顆心髒被完美地切下來一片。


    李響這才發現,自己不管殺掉多少人,仍舊無法接受眼前的場景,他索性轉過頭不再觀看。


    “吼,就醬?我也會哦,我害你講哦師父,他的刀工還不如我嘞。”


    李響白了一眼這個酷愛內髒切片的業餘廚子,示意自己現在不想交流。


    等了好一會,那刺耳的摩擦聲驟然停止,不知道克蓮在搗鼓什麽,灶台那邊也並未傳出什麽太大的動靜。


    點火的聲音傳來,克蓮開始烹飪,她加了一些異世界特有的調料,然後一股有些腥味的怪異肉香就飄了出來。


    乍一聞到這個味道,李響就忍不住的想要幹嘔。


    因為他的意識裏始終記得,這是人類的內髒,這來自於幾秒鍾前被克蓮手撕的玩家。


    如果是血淋淋的內髒,李響尚能接受,但烹飪人的心肝,他還是跨不過去那道坎。


    “好了。”


    如同怨靈一般的聲音傳來,李響望去,那被煎至三分熟的內髒切片已經被做成肉卷的形狀,然後均勻有秩地豎著疊成了一座小塔。


    克蓮用手淩空將一個小酒杯內的紅酒抓出來,手指一甩,那紅酒就在半空開始燃燒,隨著克蓮一甩,那燃燒著的紅酒直接覆蓋在了肉塔上麵。


    那火焰呈現出詭異的藍紫色,似乎溫度並不高,那些人類內髒切片在這一刹那冒出滋滋的聲響。


    酒香和怪異的肉香開始融合,慢慢變成了一種李響此生從沒有聞過的奇異味道。


    他趕忙捂住鼻子,盡量克製自己的食欲。


    “你來評?”


    克蓮冰冷飄忽的聲音傳出來,她隱藏在漆黑頭發下的臉龐沒有任何變化,但李響卻感覺那絕美的、帶著些許嬰兒肥的臉此刻籠罩上了一層恐怖的陰霾。


    “唔?不不不!”


    李響趕忙擺手。


    妖異的火焰已經熄滅,克蓮淡定地用刀叉取下來心髒和肝髒切片各一片,細細品嚐。


    品嚐之後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這似乎是習以為常的操作。


    “該你了。”沒有絲毫感情的聲音再次傳出來。


    李響定了定心神,將自己準備好的食材和廚具都取了出來。


    一把刀、一張案板、一口鍋、一棵白菜、一盆淡黃色的清湯。


    “你的主要食材呢?”


    “都在這了。”


    克蓮的目光在白菜上停留了一秒。


    “植物?”


    清冷的聲音似乎第一次帶上了些許疑惑。


    “對,這是白菜,要切成章魚的樣子嗎?”


    李響這時候還不忘了打趣一下。


    克蓮的眉頭略微往一起皺了一下,她從李響的口中聽到了戲耍的味道。


    帕吉在李響的領地工作了那麽久,自然知道這是田園裏麵種出來的白菜。


    這東西雖然鮮美,但是給吸血鬼吃白菜?


    帕吉和克烈對視了一眼,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李響這是求死?


    克烈忽然大吼道:“維爾納,攔住我妹妹,帕吉你趕緊帶著李響跑,我來斷後!”


    李響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忙看向克烈。


    “你還看什麽,我和鐵錘的事情還得靠你呢!你不能死在這!我呃……”


    正說話的克烈忽然急速向前飛去,重重撞到了牆壁上,而克蓮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前,目光不含任何感情。


    繁複的長裙快速下落,裙擺下如冰霜一般的雪白光景一閃而過。


    平時的殺人魔王克烈竟然被一招製服!


    李響這才看清,血族公主克蓮的等級居然有170!


    而克蓮平靜地立在牆壁前,像是一尊雕像,冰冷而飄忽的聲音傳出:“你繼續。”


    “額……好……”


    李響不易察覺地按住想要出刀的帕吉,轉過身繼續做菜。


    白菜切割的哢嚓聲響不斷傳來,比起之前金屬摩擦的聲音,這聲響簡直宛若天籟。


    隻取最嫩的菜心,經過淡鹽水焯水至八成熟,再用滾燙的清湯澆灌,那白菜如同蓮花一樣在盤中盛開。


    “好了。”


    李響淡定地將那一盤開水白菜推向了灶台的另一邊。


    克蓮早已經返迴了剛剛的高腳椅,此刻看著那一盤白菜默不作聲。


    好看確實是好看,但……這前後才幾分鍾的功夫啊,這種東西真的能吃嗎?


    克蓮不會使用筷子,用刀叉輕輕地剝下來一片白菜,再一次沾了沾裏麵的清湯,送入了口中。


    隻稍一進口,各種優質食材融合的香氣就擴散開來。


    那其中有著雞肉的濃香、牛肉的渾厚、貝類的清甜、精致火腿的細膩……


    所有的味道仿佛是被微風翻動的書本,一頁一頁展開,每一頁相互獨立又互相關聯,最終融合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克蓮發現自己居然忘記了咀嚼,光是那覆蓋在表麵清湯的味道就已經讓她欲罷不能。


    牙齒合攏,她嚐到了那屬於白菜的味道。


    那是李響田園裏種出來的優質白菜,富含膳食纖維卻沒有給口感上帶來絲毫的阻礙,就如同克蓮一般,割裂又和諧。


    透過濃厚的清湯,下麵就是淡淡的鹹味,牙齒繼續前進,白菜本身的汁水就溢了出來。


    克蓮本以為這種不起眼的植物會毫無味道可言,但讓她震驚的是,這白菜的汁水竟有著如同水果般的鮮甜。


    她反複咀嚼,每一次的咀嚼似乎都是新的融合,那些味道聚合又分散,分散又聚合,如同味蕾上跳躍的華章。


    她忽然有些恍惚了。


    自對人類仇恨開始,她是有多久沒有吃過如此美味的食物了?


    那仇恨驅使著她,也在折磨著她。


    她不斷地吃掉一個又一個她厭惡的人的內髒,那種味道讓她惡心,又讓她欲罷不能。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一種難以調解的病態之中。


    她不像一名高貴的血族,而像一個肮髒的食屍鬼。


    是的,吃人類內髒是食屍鬼的專長。


    而今天,她沉睡的味蕾似乎恢複了,她再一次喚醒了對其他食材的熱愛,這種純淨的、高檔的味道似乎在一點一點滌蕩她的靈魂。


    克蓮的眼眸中似乎出現了一點點的光亮,如同黑水潭水一般的瞳仁也有了一絲漣漪。


    她第一次張開嘴輕輕說道:“你贏了。”


    克蓮靜靜地望著那一盤開水白菜,嘴角有不易察覺的微微翹起。


    她似乎笑了一下,但立刻重歸平靜。


    沉寂幽暗的吸血鬼古堡內似乎迎來了短暫的春天,迷霧之森最閃耀的寶石被拭去了厚重的灰塵,在夜裏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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