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雄明白趙善的話是故意敲打。


    換做趙構和趙善沒有開戰之前,大家族的力量沒有落敗,顧先雄肯定要端架子。現在見識了趙善的厲害,大家族的力量也損失在江上一戰,顧先雄沒了端架子的底氣。


    顧先雄彎著腰,解釋道:“陛下,在下身上的這個丞相,是趙構強行安排,當不得真。”


    趙善繼續道:“這麽說來,你是反對趙構的?”


    “是!”


    顧先雄毫不猶豫迴答。


    趙善順勢道:“你反對趙構,為什麽和趙構沆瀣一氣呢?還擔任趙構的丞相,是趙構的絕對心腹。”


    顧先雄心中想了很多答案。


    有被趙構蠱惑!


    有被趙構裹挾!


    有被權勢引誘!


    ……


    顧先雄琢磨了各種理由,選擇了最根本的原因,鄭重道:“迴稟陛下,在下之所以和趙構沆瀣一氣,是因為趙構的許諾。”


    “趙構說,他治理地方是無為而治,地方交給大族,和揚州大族共同治理揚州。”


    “這一政策,使得揚州大族獲利無數,顧家也得到好處。”


    “恰是如此,揚州大族站在趙構一方,在下也就同流合汙了。”


    顧先雄鄭重道:“陛下聖明燭照,必然知道趙構的安排,請陛下明鑒。”


    趙善說道:“既然趙構給了大家族好處,為什麽現在,你又代表揚州大族來棄暗投明呢?”


    顧先雄咬牙切齒道:“趙構為了抵抗陛下的大軍,接納東瀛倭人的軍隊進入吳縣。如此也就罷了,可是,趙構任由東瀛倭人淩辱百姓,玷汙女子。”


    “在下前往吳王府勸說,請趙構約束東瀛倭人,趙構反而嗬斥,讓各大家族忍一忍,要再苦一苦百姓。”


    “無奈下,隻能投奔陛下。”


    顧先雄說道:“趙構和陛下的爭鬥,隻是內鬥。現在趙構引入倭人,肆虐吳縣,殃及百姓,在下不能忍,揚州大族不能忍。”


    他的話九真一假。


    幾乎全是真的。


    唯一虛假的,是顧先雄一直沒去管普通百姓,始終想著跟隨趙構保全家族的利益。


    趙構不管,讓各家族閉門不出,顧先雄才出來找趙善。


    趙善不清楚顧先雄的話,笑說道:“趙構能給你們利益,在朕這裏,你們什麽利益都沒有,朕甚至還要糾察不法,凡是違法亂紀的人,朕都要處置。”


    “揚州的大家族,不能淩駕於國法之上。揚州的大家族,不是法外之地。你們在趙構的麾下無法無天,在朕這裏處處都要被約束。”


    “你們這都願意?”


    趙善眼中掠過了一道冷光。


    揚州大族的好日子該到頭了,他不反對大家族追求利益,也不反對大家族發家致富。


    你有能力,是合理合法的,趙善還會鼓勵。


    可是靠壓榨百姓過日子,靠魚肉鄉裏享受,甚至要當國之蛀蟲挖空大乾,趙善就不可能同意,甚至要大規模的鎮壓。


    顧先雄一聽到趙善的話,頓時就明白了,清楚地方大族和皇帝的分歧。皇帝要控製世家大族,削弱世家大族,揚州大族又想要掌握地方的權利。


    這就是矛盾。


    事到如今,揚州大族沒了退路,否則跟著趙構一起死,家族都會被連根拔起。


    顧先雄毫不猶豫道:“在下代表揚州大族歸順朝廷,歸順陛下,聽從陛下的安排。我等懇請陛下,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趙善問道:“怎麽改過自新?”


    顧先雄迴答道:“我們所有人的揚州大族,籌措三百萬兩白銀捐給朝廷,請陛下網開一麵。自此,揚州大族一切依法辦事,一切按照朝廷的律法執行。過往事情,懇請陛下既往不咎。”


    “不行!”


    趙善毫不猶豫拒絕。


    顧先雄眉頭微蹙,問道:“陛下想怎麽辦呢?”


    趙善端起麵前的茶碗喝了一口,開口道:“第一,朕允許揚州大族出錢贖罪,不是三百萬量白銀,是五百萬兩白銀。”


    顧先雄說道:“沒問題!”


    五百萬兩白銀,對單獨一個家族來說,的確有些困難。可是對所有揚州大族來說,這就是個小問題。


    各家族隨便擠一擠,就能湊齊。


    趙善繼續道:“第二,揚州大族控製的隱戶,必須全部釋放,不能再隱藏百姓戶口。所有的人口要編戶,重新登記造冊。”


    人口是關鍵。


    朝廷知道了地方的人口人數,就可以明確收稅的情況。


    朝廷不知道地方上的大家族,就無法收稅。比如說吳縣這個地方,如果揚州大族隱藏了一萬戶,朝廷就少了一萬戶的賦稅。


    反過來,大家族通過隱藏百姓,百姓收成都交給大家族,全方位要依靠大家族,借此捆綁百姓,使得百姓必須要為大家族效力。


    乃至於,百姓成為大家族的私人產物,乃至於是私兵。


    恰是如此,趙善一直在打擊大族。


    隻不過趙善沒有頒布政策要削弱大族,隻安排杜剛峰以反腐的方式針對大家族。


    做官的人,許多都出自大族。


    一旦查處後,就借機清查不法,連帶著家族一並處置,削弱大家族的力量。


    顧先雄聽到趙善的話,眉頭微蹙,可是想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反抗不了,點頭道:“請陛下放心,人口隱藏的問題,大家族也全部同意。”


    說到這裏,顧先雄迫不及待道:“陛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立刻迴去安排。今晚上運作完,明天上午就聯合大家族的力量,打開城門迎接陛下入城。”


    趙善淡淡道:“急什麽?朕才說了兩件事,才隻是開了個頭。”


    刷!


    顧先雄臉色大變。


    還有條件嗎?


    顧先雄訕訕一笑道:“陛下還有什麽條件呢?”


    趙善沉聲道:“第三,揚州各家族的土地,上限為三千畝,多餘的土地全部上交朝廷。”


    顧先雄腦中都仿佛炸了般,頭皮發麻。


    一個家族三千畝地,等於是把家族摁在了地上摩擦。揚州真正的世家大族,比如顧家、張家和虞家等,哪個不是數萬畝呢?


    家族巔峰時候還有更多的,曾經一個大家族占地十多萬畝,更是龐大。


    土地是家族真正的根基。


    有土地,才有一切。


    每個家族都有興盛的時候,興盛時,家族子弟才華出眾,能賺錢,能多方來錢。可是潮起潮落,總有落魄的時候,一旦家族衰敗時,家族的土地就是根本,是再度興盛的底氣。


    有了土地,就不需要擔心錢財收入,不會為一日三餐而焦愁,可以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隻要家族再度出現人才,就能迅速崛起。


    土地都沒了,等於斷了根。


    顧先雄訕訕道:“陛下的條件,是否太苛刻了。”


    趙善伸出了兩根手指,開口道:“每個家族的土地上限為兩千畝,多餘的土地全部上交朝廷。”


    嘶!


    顧先雄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他覺得這輩子所有的膽戰心驚,所有的驚心動魄,所有的心神搖曳,全都用在今天了。


    和皇帝交談太難。


    顧先雄想著趙善的強勢,艱難抉擇一番後,鄭重道:“陛下的條件,我答應了。我們揚州大族願意交出錢財,如果沒有其他的……”


    趙善大袖一拂,打斷道:“朕還有條件。”


    顧先雄麵頰抽了抽,問道;“陛下還有什麽條件?”


    趙善迴答道:“第四個條件,揚州百姓艱難,糧食匱乏,揚州大族再籌措五百萬石糧食,供朝廷賑濟百姓。”


    顧先雄咽下一口唾沫。


    開口就是五百萬石糧食,真是不把糧食當糧食。


    顧先雄下意識的要討價還價,可是轉念想到剛才因為一張嘴,就導致家族少了一千畝良田,顧先雄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迴去。


    他這一次學乖了,開口道:“陛下,還有條件嗎?”


    趙善說道:“最後一個是條件,也不是條件,算是個忠告。朕不反對大家族的人做官,不論是大家族子弟,亦或是寒門子弟,隻要有才華有能力,朕都是來者不拒的。”


    “屍位素餐的人,朕不喜歡。”


    “在其位,卻恣意妄為,濫用權勢,壓榨百姓,目無王法不尊朝廷的人,朕必然處置。”


    趙善開口道:“鑒於揚州大族願意配合,朕給你們一個機會。有能力的人,盡管留下,沒有能力的最好是自己辭官,未來朕會安排人考核地方官。朕的意思,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顧先雄有些無奈的迴答。


    揚州的世家大族和趙構共治天下,其結果是大家族的人不斷充斥在官場。不管品行的好壞,不管有能力沒能力,都能占一個坑。


    朝廷接管,大家族就沒有這些好事兒了。


    在趙善的苛刻條件下,顧先雄都不知道迴去說了後,各大家族會是什麽反應?


    是忍辱負重呢?


    還是奮起反抗呢?


    顧先雄想了想道:“陛下,茲事體大,在下不敢隨意做主,否則答應了陛下卻辦不成,豈不是誤了陛下的大事嗎?在下要迴去和各大家族商量一番,請陛下準許。”


    趙善說道:“盡管去商量,朕不急,有的是時間。”


    顧先雄行禮後轉身往迎營帳外走。


    隻是他剛走到營帳門口,又聽到後方傳來趙善的聲音:“顧先雄!”


    “在!”


    顧先雄轉過身迴答。


    他微弓著背,對趙善前所未有的忌憚,因為趙善不像是趙構,趙構願意放權給大家族,是趙構必須借力大家族。趙善則是不一樣。


    趙善要收權,不會隨意放權。


    趙善淡淡道:“鑒於你願意來談,朕最後提點你們一句,這是最後的機會。錯過這次的機會,但凡是和趙構繼續沆瀣一氣同流合汙的人,舉族盡誅之。”


    顧先雄心頭忽然一冷。


    趙善的聲音不大,他卻深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盡誅之!


    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是一個偌大的大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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