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景離已經派人找了大半年了,他派去的人和季書那行人已經將河床都刨了數尺深都不見蹤影。


    找不到了。


    他隻是因為生病沒有陪她來圍獵,在那次短暫的見麵之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們甚至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告別。


    司景離每當想起褚師潼死在萬丈懸崖下屍骨無存,而罪魁禍首褚師桓卻抱著妻兒活在世間逍遙,心中的恨意瘋狂滋長,幾乎要將他活活逼瘋。


    憑什麽?


    憑什麽褚師桓可以一家團聚幸福美滿。


    而他卻連名正言順以夫妻的名義幫她報仇都做不到!


    在世人眼裏他們不過是知己好友,她死了都找不到屍骨可以以世子妃之名和他葬在一起。


    無數猙獰扭曲的恨意交織著怒火在噴湧而出之前被司景離硬生生按下。


    他強忍著躁動的唿吸,冷聲道。


    “本世子給你十秒時間選擇,如果選不出來,他們兩個都要死。”


    褚師桓對於司景離給出的理由震驚了一秒,他萬萬沒想到心狠手辣的褚師潼和嬌蠻無禮的司景離竟然是一對!司景離還是上麵的那個!


    但現在這個情況根本不容許他多想。


    他必須做出選擇,否則司景離真的會讓暗衛把鈴蘭和孩子全都殺了。


    鈴蘭微卷的長發早就因為幾日不打理而變得幹枯毛糙,消瘦的臉上滿是淚痕,她早就知道北青奪嫡兇險,但沒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


    “殿下……”隱忍的哭泣伴隨著崩潰和絕望,“選拓兒吧……”


    作為一個母親,她無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死在眼前。


    然而對於褚師桓來講,他根本無法做出選擇。


    “不……本王不能放棄你……”


    “殿下!”鈴蘭痛哭道:“難道你要殺死我們的孩子嗎?”


    “孩子……拓兒……”褚師桓幾乎要被這個選擇逼瘋了,蒼白的嘴唇都在瘋狂的顫抖:“拓兒也不能死,你不能死,他也不能死……”


    一個是和他同甘共苦為他生下孩子的王妃。


    一個是他剛出生的親生骨肉。


    無論選哪一個,他都舍不得另外一個。


    司景離似乎格外愛看他們痛苦的掙紮,仿佛褚師桓痛苦,鈴蘭痛苦,他心中的恨意就能因此得到片刻的喘息。


    鈴蘭泣不成聲。


    褚師桓堂堂九尺硬漢,竟被這個二選一的問題逼的滿身冷汗,眼眶布滿血絲。


    “世子殿下!我死!”他用盡全力嘶吼道:“我選我死!你放過鈴蘭和拓兒!”


    “好一個深情的男人。”


    司景離靠在椅子上,手背緩緩撐著額頭,“本世子允了。”


    鈴蘭崩潰地尖叫道:“不可以!世子殿下!你殺了我吧,不要傷害王爺……”


    “別急,這個選擇題還沒做完呢。”


    司景離給了下人一個眼神,沒過多久,褚師桓的母親祥嬪被暗衛押著送了過來。


    幾乎是看見祥嬪的那一刻,褚師桓心中的防線終於被擊潰了。


    他此生最重要的三個人。


    妻子,母親,孩子。


    都在司景離手裏了。


    祥嬪被繩子綁著,嘴裏堵著棉布,看到褚師桓眼淚瞬間就往下掉,嘴裏嗚嗚地好像在說著什麽。


    褚師桓看向司景離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恐懼。


    “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京城雖然被鎮國侯的軍隊包圍,但皇宮仍舊守衛森嚴,在褚師絢意識到攔不住他們入京的那一刻,他選擇直接將所有禁衛軍調動到了皇宮裏。


    司景離居然能在重兵把守的情況下把祥嬪抓住帶出來。


    “做個選擇。”司景離指了指祥嬪,道:“剛才你在你們三個裏選擇自己去死,現在該王妃做選擇了,你是選擇你的孩子,還是你丈夫的親娘?”


    鈴蘭整個人都傻在了原地,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此刻被凍結。


    褚師桓瘋了:“司景離!你有完沒完?我一個人為褚師潼償命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帶上我的母妃!”


    司景離沒有理會他,仿佛在這一刻,褚師桓已經變成死人了。


    “王妃,本世子的時間不多,如果你無法做出選擇,那本世子就會把他們兩個都殺掉。”


    鈴蘭的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她根本無法做出選擇,瘋狂的搖頭,伴隨著掉落的眼淚。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世子殿下,求求你放過他們好嗎?我什麽都答應你,我什麽都可以為你做,求求你不要傷害他們……”


    褚師桓在絕望中逐漸明白了司景離的想法。


    司景離是故意讓他們生不如死,以此達成真正的報複。


    “鈴蘭……”他嗓音幹澀,在痛苦中硬生生擠出一絲溫柔:“你願意和本王一起死嗎……”


    他知道鈴蘭一定會答應。


    畢竟鈴蘭和他是真心相愛的。


    比起母親和孩子,他寧願和鈴蘭一起死亡,隻要母親和孩子活著,他也就知足了。


    鈴蘭仿佛明白了褚師桓的意思,滿臉淚痕中露出個破碎的笑容。


    “我願意。”


    選擇已經做出。


    司景離拉長了嗓音,感慨道:“端王和王妃當真伉儷情深,生死與共……”


    出神的雙眸裏,一閃而過那抹消失不見的身影。


    褚師桓抬起頭,視死如歸望向他。


    “司景離,我和鈴蘭已經做出了選擇,希望你可以遵守承諾,放走我的母妃和孩子。”


    “你說的有道理,你完成了本世子給出的條件,本世子應該也完成承諾……”


    在褚師桓和鈴蘭終於鬆了口氣的時候,司景離忽然話鋒一轉,嘴角揚起一抹瘋癲的笑容。


    “可本世子為什麽要遵守承諾?你一個手下敗將也配給本世子提要求?”


    褚師桓和鈴蘭皆是一愣。


    司景離笑的肩膀都在抖,那笑容與以往的美豔相比,簡直扭曲可怕的像個陰暗潮濕的厲鬼。


    “你不會以為你們之中能有人活下來吧?”


    褚師桓霎時間所有血液都衝向了腦袋,一整個紅溫的爆發了。


    “司景離!!!”


    司景離笑著對暗衛擺了擺手,挾持孩子的暗衛手中猛然用力,剛出生的嬰兒頭顱本身就脆弱,在其手掌猛的用力之下,頭顱爆爛了一牆。


    地牢內忽然陷入了真空一般的安靜。


    褚師桓和鈴蘭、祥嬪三個人都像瘋了一樣掙紮起來。


    “司景離!我殺了你——”


    褚師桓掙脫開幾個暗衛,用力朝著司景離撲去,可手腕上的鐵鏈是特製的,太過粗硬,他隻能硬生生在中途被鐵鏈狠狠困住,可他並未放棄,拚命地掙脫讓連著鎖鏈的牆都開始抖動。


    鈴蘭哭的撕心裂肺,好似三魂去了兩魂半。


    司景離坐在原地,肆無忌憚地笑著,笑他們的不自量力,笑他們的痛苦掙紮,笑他們的無能為力。


    笑聲極具諷刺,卻飽含悲痛和蒼涼。


    他們如今所承受的痛苦,在他日複一日找不到褚師潼的時候早就被他承受過千百萬次了。


    報複帶來的爽感隻有片麵,心裏荒蕪的秋末永恆長存。


    他知道,不管怎麽報複,他的妻子都迴不來了。


    ……


    青蓮。


    一切準備就緒。


    綿延數裏的紅妝提前一天鋪列而來,馬車自街頭至街尾整齊排列,寒風夾雜著花香令人微感眩暈。


    滿城樓閣係滿了紅色綢帶,人群熙熙攘攘,無一不是在探討明日東宮大婚。


    藍七側身靠著廊下的吳王靠,手中拿著一本書卷。


    “小七,在看什麽呢。”


    宋懷瑾輕聲靠近,命下人端上糕點。


    “這熟梨糕你嚐嚐,看看喜不喜歡。”


    以前在北青的時候,他記得褚師潼很愛吃熟梨糕,雖然問過幾次,褚師潼都沒承認,但他還是記下了這個小愛好。


    藍七拿起一塊白白軟軟點著桂花醬的熟梨糕嚐了一口,表情並無太大變化。


    “如何?”


    宋懷瑾仔細觀察著藍七的每個表情,試圖從中探尋她些許的喜好。


    藍七道:“挺好吃的。”


    宋懷瑾微微失落,就算藍七這麽說,他也能看出來藍七對這盤熟梨糕並不滿意,如此說也隻是給他一點麵子罷了。


    隻是這已經是他找來的北青廚子做出的最正宗的熟梨糕了。


    為何還是無法入褚師潼的眼。


    他這半年多來一直在探尋藍七的喜好,卻怪異地發現藍七沒有任何喜好。


    她沒有記憶,也沒有喜好,像是一張就算努力寫字也留不下墨水的白紙。


    對於所有東西,藍七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有也可以,沒有也罷。


    宋懷瑾並未因此放棄,他主動湊過去,伸手攬住藍七的肩膀,輕聲在她耳邊問:“小七在看什麽書呢?”


    “史書。”


    “怎的看起史書來了,多枯燥無味,我給你找些女兒家愛看的話本子可好?我前幾個月發現一個名為《槍版盜墓筆記》的話本子好看的很。”


    宋懷瑾對史書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他從小麵對這些死氣沉沉的史書詩經都煩得要死,本來還想借著看書的名號跟藍七找點共同話題,沒想到她看的竟然是史書。


    他想著把話題引向自己擅長的領域,這樣一來也好在藍七麵前裝一裝。


    “話本子有什麽意思。”藍七頭也不抬地說:“看史書了解曆史。”


    在她下意識的思想裏,話本子都是些沒太大作用的故事,最多隻能讓心情舒爽,然而史書裏都是血淋淋的曆史,全都是可以借用或者直接套用的手段典範。


    宋懷瑾:“……”


    怎麽倒顯得他不務正業了。


    想裝一下還沒裝成。


    他默默在藍七身旁陪著她看青蓮史書,看了沒一會兒就開始犯困,下巴搭在藍七的肩頭,轉眼就快睡著了。


    藍七輕笑:“懷瑾,你若是困了就迴去休息吧。”


    宋懷瑾剛要迷迷糊糊的答應,一想到在藍七麵前的威武形象又立刻激靈一下清醒了過來,他一把將藍七摟進懷裏,貼著她的臉輕聲道。


    “小七從史書裏看出了什麽?不如跟我分享一下。”


    藍七睨向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劍眉星目,狹長慵懶的鳳眸仿佛處處有情,看向人的時候格外溫柔。


    她十分認真地分析了幾個青蓮曆史上發生過的事,好似這個過程曾發生過千百萬遍。


    宋懷瑾聽後陷入了沉默。


    若非藍七現在失憶,他簡直懷疑她是來青蓮打探情報的。


    看史書無比認真不說,還頭頭是道的分析了以前的事件,從中羅列出了夫子曾經講過的重要知識點。


    完了,藍七好像真學到東西了。


    想起以前褚師潼在北青的作為,宋懷瑾完全有理由相信褚師潼骨子裏就是個好學生,就算失憶了也能做出這種好學生才幹出來的事。


    “懷瑾覺得呢?”藍七說完問。


    “……”


    宋懷瑾壓根都沒聽完,為了不在藍七麵前丟麵子,他立刻轉移話題道:“小七,我突然想起來今兒梨園有一出你喜歡的淩煙醉酒,咱倆趕緊去看看,一會兒就錯過了。”


    他趕緊拉著藍七起身,生怕藍七多問一句他就轉不下去了。


    藍七失笑,也沒揭穿他,任由他一路拉著上了馬車。


    在生活的各個細節中,宋懷瑾對她照顧到了極致。


    連上馬車都是先扶著她上,然後自己在上前,一路小心扶著她直到坐穩為止。


    馬車上她的座位布著金絲軟枕,白玉涼席,連茶杯都是象牙嵌了金邊珍珠片。而宋懷瑾甚至都沒有一個固定的位置,沿桌兩邊隨便坐。


    “對了,小七上午的藥喝了沒有?”


    剛一上車,宋懷瑾就想起了這一茬。


    藍七這藥喝了半年多了,據太醫所說藥效已經解了大半,但這種毒素並非解了毒就能想起以往的記憶,似乎是需要一個契機,比方說上次那種碰撞,或者外界對精神的極大刺激。


    宋懷瑾可舍不得刺激她,更舍不得讓她有磕碰,藥一直吃著,但始終不見療效,他隻等著有朝一日奇跡出現,或者不出現。


    如果出現,他會跟褚師潼講清楚一切。


    如果不出現,他會愛護藍七一輩子。


    “喝過了。”


    藍七對喝藥這件事已經麻了,她掀起簾子朝外看去。


    “街上好熱鬧。”


    宋懷瑾笑道:“明日你我大婚,自然該是熱鬧的。”


    他也沒想到,竟然真的能娶到自己喜歡的女子。


    “小七。”


    宋懷瑾拉住藍七的手,語氣忽然認真了幾分,眉眼中透出些許的擔憂。


    “我有事想問你。”


    “你問吧。”


    “你願意嫁給我是因為對我也有感覺,還是因為我想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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