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戰擎聞言,不自覺的愣了一下,看向褚師潼的目光多少有了些許的變化。


    他之前一直以為和褚師潼私下接觸的時候見到的才是真正的褚師潼,以為她不善心機,活潑可愛,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


    如今他似乎才後知後覺的從兩人的兄弟關係中分離出來,去看待褚師潼。


    她一身素淨黑衣,身影單薄有力,絕色的容顏有些晃人心神的炫目感,說這番話時目光中冰冷的神色,和輕鬆之際的語氣,好似早早就想到了今日。


    這讓許戰擎覺得如今這個場景,眼前的這個褚師潼亦真亦假。


    好似這才遲遲醒悟過來。


    褚師潼是個皇子,而在皇家長大的孩子,怎麽可能有那單純一說。


    隻是褚師潼在他們麵前不曾表現出來如今的這一麵罷了。


    褚師潼似乎也察覺到了許戰擎的沉默,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話,心想可能是與之前對許戰擎的印象差別有些大,所以他心裏對自己有了什麽別的看法。


    這才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


    “是六皇兄有錯在先,我是父皇親自派來的人,總不可能為了六皇兄,而惹怒父皇吧。”


    許戰擎想了想,似乎也是這麽個理。


    但他心裏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難受。


    江州這邊的事一連收拾了半個月,迴到京城的時候已經快七月末了。


    日子一天天變得更熱。


    迴京的馬車上,因為途中無法送冰,馬車裏也悶熱的不行。


    司景離趴在褚師潼腿上午睡,睡了沒一會兒就醒了,伸出手緩緩抓住褚師潼幫他搖扇子的手。


    似乎是天太熱,世子殿下也不是很想說話,隻一直盯著褚師潼,幫她揉著手腕。


    褚師潼總覺得司景離最近怪怪的,但她不知如何開口,也不知開口問了之後,自己要怎麽解決。


    “若是世子殿下還熱,我們就把竹簾拉上去吧,也好有些風進來。”褚師潼說。


    司景離搖了搖頭,悶聲道:“我還不想從你身邊離開。”


    竹簾拉上去,確實有風進來。


    可周圍跟隨的騎馬護衛太多,保不準兒誰不知死活的往裏看一眼,到時候若是看到司景離和褚師潼膩歪在一起,這對外可不好解釋。


    司景離深知褚師潼的性子,竹簾一拉開,他必定要離開褚師潼遠遠坐著。


    他寧可熱著,也不想跟褚師潼拉開距離。


    ——畢竟好不容易甩開許戰擎跟褚師潼有了單獨的相處時間。


    司景離倒是不知許戰擎跟褚師潼私下關係這般好,這半個多月裏,基本上褚師潼在哪裏,許戰擎就在哪裏。


    害的司景離不得不每次都半夜偷摸去褚師潼的房間裏找她,這才有時間單獨相處一會兒。


    這次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還是司景離險些發了脾氣,褚師潼才終於拒絕了許戰擎一起騎馬的邀請。


    “世子殿下想什麽呢?”


    褚師潼輕撫著他的眉眼,語氣是鮮少有的溫柔。


    司景離往她懷裏又蹭了蹭,像隻乖巧漂亮的貓。


    要是沒有額頭的那塊傷疤的話。


    傷疤用了藥,已經掉痂了,就是還有淡淡的紅印沒有消下去。


    司景離心中有事,悶熱的空氣讓他有些壓抑不住性子,忍不住問:“褚師潼,我怎麽不知道你和許戰擎關係那般好?”


    褚師潼頓了頓,沒想到司景離突然問出這麽一句,這倒是把她逗得有些失笑。


    “世子殿下連我結拜大哥的醋也要吃?”


    司景離冷哼一聲,吃味的說:“我知道你跟他是結拜兄弟,你不還說有一個二哥在青蓮國嗎?但我總覺得你在他麵前跟在我麵前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呢?”褚師潼隻當他又使小孩子脾氣,耐心哄著。


    “......”司景離沉默了一會兒,語氣加重道:“就是不一樣!”


    褚師潼無奈的笑了笑。


    她倒是不知道有什麽不一樣。


    褚師潼自認為在司景離麵前,基本上是把能給的溫柔和安全感都給了,但又總覺得似乎差了點什麽她從未想起來的。


    司景離從褚師潼身上爬起來,雙臂撐在她兩側,湊近距離,盯著她那雙淺如琉璃的眼睛,十分認真的說:“你好像在他麵前很......開心?”


    “開心?”褚師潼蹙眉,這個詞她不認為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司景離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了,隻好實話實說:“我就是感覺你和我在一起,雖然很親密,你對我也很好,但你總有一種很沉重的感覺。”


    莫名其妙。


    這句話讓褚師潼的心跳停了一拍。


    若說沉重,那肯定是必然的。


    上輩子活生生看到司景離死在自己麵前,所以這輩子恨不得把所有的好彌補給他。


    但就是因為這份恩情,讓褚師潼對司景離的態度一直放不開,無法像對真正的愛人一樣,去毫無顧忌的去愛和占有對方。


    她隻一味的想給司景離最好的,無論是物品,還是態度。


    褚師潼沉吟片刻,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道:“世子殿下說笑了,何來沉重,許是因為我在世子殿下麵前有些緊張,所以才讓世子殿下誤會了。”


    司景離一點也不相信,挑眉不悅的看著她。


    “褚師潼,你覺得本世子傻嗎?”


    手他娘的還在自己腰上摸呢!


    緊張?


    司景離倒是看不出她哪裏緊張!


    褚師潼隻是笑笑,目光不自覺看向了竹簾,似乎能透過那薄薄的簾子,看到許久以後的未來。


    “世子殿下不必多慮,你隻知道我待你是真心的,世上不會有人比我對你更真心了。”


    司景離知道她不願迴答,也不想逼她,畢竟又不是沒逼過,哪怕是在做完床事之後鬧著哭著,也不曾見褚師潼對她不想迴答的話鬆口過一次。


    “你對本世子的真心天地可見,你對皇位的熱忱本世子也一清二楚。”


    他隻涼颼颼迴了這麽一句,褚師潼也習慣了他偶爾蹦這麽一句酸不溜秋的話。


    隻笑笑而過,不準備接這個話題。


    ————


    八月初二。


    到京。


    由許戰擎帶隊的馬車隊伍一迴京城,立刻成為了全京城的目光聚集地。


    江州之事鬧得那麽大,莫說北青,估計連鄰國都知道了。


    一連半個月押下所有江州官員,百姓們倒是驚訝於褚師潼的辦事速度。


    但在褚師潼心裏,這次不過是短暫的展現一下實力罷了。


    這件事之後,對付褚師絢,才是自己要打的硬仗。


    迴京正逢上朝之際,褚師潼也不迴府歇息,直接帶著許戰擎押了人進了皇宮裏。


    “宣柒王殿下、驃營少將許戰擎入殿——”


    褚師潼一踏進殿中,便感覺到文武百官的目光猶如夜中盞盞鬼火,亮的可怕。


    她不急不緩一步步走至殿中,跪地行禮,許戰擎至身側。


    “兒臣參見父皇。”


    “臣,參見陛下。”


    褚師禦的臉色沉重了些,掃了一眼下麵蠢蠢欲動的文武百官,道:“起來迴話吧。”


    “多謝父皇。”


    “多謝陛下。”


    江州的具體情況褚師潼早就用密信告知了褚師禦,如今當眾歸來,不過是想光明正大的讓褚師禦判罪罷了。


    褚師禦道:“江州之事如何?”


    褚師潼立刻派人呈上調查出的各個匯報結果和證據,一件件證據送至禦前,褚師禦的臉色越看越可怕。


    之前在信裏褚師潼隻不過是大概提了一嘴,但現在證據一個個遞上來,具體的罪情遠遠比褚師潼在信裏描述的嚴重。


    褚師禦甚至隻看了一半,就忍不住把案桌上所有的奏折全都掃落在地。


    “放肆!!”


    他簡直被氣壞了,一嗓子下去仿若唿嘯,徹響在整座宮殿之中。


    眾臣齊刷刷跪地。


    “陛下息怒——”


    褚師禦拍案,勃然大怒:“好啊!朕倒是不知江州知府如此大膽!竟然還敢勾結青蓮中人,意圖財物交換招兵買馬!”


    褚師楓腦子裏猛然一僵。


    他怎麽不知道這件事?


    之前早早聽說了褚師潼羈押江州所有官臣,他寫過書信給褚師潼,但褚師潼並未迴信。


    所以他隻好一直等著褚師潼迴來。


    如今聽到他外祖父跟青蓮勾結意圖招兵買馬,這造反之罪一旦按上,他整個江家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父皇!這不可能!”褚師楓忍不住神色慌亂的看向褚師潼,褚師潼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他隻好繼續出聲道:“此事......定然是小七查錯了!要麽就是有人故意陷害兒臣的外祖父!兒臣的外祖父對北青忠心耿耿,定然做不出這般錯事!”


    褚師楓甚至都做好了江家一家獨大手中人命千百條的罪名,可他絕對想不到能跟造反扯上關係。


    畢竟這是莫須有的事。


    “你還敢替江州知府狡辯?”褚師禦怒喝一聲。


    褚師楓咬牙,低頭放軟了語氣,道:“父皇息怒,兒臣並非狡辯,隻是若是此事是真,兒臣不可能絲毫不知,且兒臣是皇子,江家唯一後代,外祖父完全沒必要如此去做,若是有謀逆之心,豈非要至兒臣於死地讓江家絕後?”


    褚師禦冷笑一聲,目光裏的寒意令人膽顫三分。


    “究竟是置你於死地,還是讓你得這天下,朕莫不是看不清楚?朕還沒死呢!江雲雀那個老頭子就急著給你鋪路了是不是?!”


    褚師楓這下徹底慌了,那張俊臉上從未出現過如此慌亂的神色,簡直是莫名其妙,這罪名莫名其妙,褚師禦這猜測更是莫名其妙。


    “父皇!兒臣所言句句屬實,外祖父或許有不周之地,但絕無不臣之心!”


    他這一瞬間,甚至求助似的看向褚師潼:“小七,你是不是查錯了?這種莫須有的事怎麽可能查出來?還是有人故意陷害,若有人故意偽造證據,你總該要跟父皇說清楚才是。”


    麵對褚師楓的話,文武百官都情緒各異的朝著褚師潼看過來。


    褚師潼隻是一臉無辜的抬起頭,道:“皇兄,我送到父皇麵前的都是我查出來的,若證據是假的,自有大理寺判斷,皇兄不必著急。”


    褚師楓聞言,也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這般大的案子,肯定不隻讓褚師潼一個人查,查完也要交給大理寺仔細檢查各處,直到完全檢查完才能呈上罪證和按著北青律法該定下 的罪項讓褚師禦再議。


    “父皇,你聽,小七都說了不知證據的真假,這件事還未定下結論,父皇不必如此著急!”


    “王澤旭。”褚師禦冷著臉強忍著怒氣,周身的威嚴仿若一座屹立的大山,保持著隨時都要倒塌的危險感,道:“從小七呈上的東西裏,把那些證據都找出來,全都送到鈺王麵前,讓他親自看看真假,看他還要如何狡辯!”


    剛整理好案桌的王澤旭趕緊應下,然後速度飛快的找到了有關信件,送到褚師楓麵前。


    其實這裏褚師潼再次耍了個心眼。


    她讓褚師楓誤以為證據是調查出來的,實際不然,還有很多偽造的信件。


    南雪手下有一工匠極為厲害,無論是偽造字跡,還是紙張的歲月痕跡,都跟真的一模一樣。


    信件送至褚師楓麵前,他不得已硬著頭皮打開看,先是一些江雲雀(外祖父)和青蓮中人的書信,約莫是五年前的,還有五年中各種各樣的書信,都是在溝通買兵馬私養的事。


    褚師楓知道江雲雀的字跡,他怎麽也看不出來字跡是偽造的。


    除了書信,還有兩年前五千兵馬的購買協議。


    包括這兩年裏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幾乎不是人命案,就是侵地之類雲雲。


    這些信都不能細看,密密麻麻的字裏,寫滿了罪。


    褚師楓一直看,臉色越看越陰鷙,紙張的痕跡,字跡,無論是從哪裏都找不出任何差錯。


    他隻能不停的看,試圖找出一封有問題的書信,可以暫時撇清一下罪責。


    可再往後看,褚師楓當場就愣在了原地。


    那封書信是他的字跡。


    日期是六個月前。


    書信的內容大概就是褚師禦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催問江雲雀關於私養軍馬的事。


    讓他眼前一黑的是......書信的右下角是他的私印!


    這八月燥熱的天,他竟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腦子也像是被冰水澆了頭,凍得完全反應不過來手中的書信究竟是不是自己寫的。


    他往後看,關於他寫的書信不多,總共就兩封,一封是六個月前,一封是兩年前關於兵馬購買的討論信。


    他仔細盯著書信的私印,想從中看出端倪,忽的想起這個私印似乎在褚師潼出發之前給了褚師潼!


    褚師楓猛的抬頭朝著褚師潼看去,好似心中有什麽東西在搖搖欲墜,目光中透露著不敢置信,又像是心如明鏡卻不敢麵對似的,問。


    “小七......之前你借走的那枚我的私印可是被你遺失了?”


    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小心翼翼到了一種易碎的程度。


    褚師潼緩緩抬起頭,濃密的長睫仿若翩翩起舞的蝶翅,冷茶色眸光裏透出幾絲不解。


    “皇兄,我何時借了你的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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