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師禦聽了褚師潼的建議,在文武百官中掃視了一圈,卻沒找到任何一個合適的人。


    這朝中文武百官,看著是各司其職,但實際上暗中不一定早就在奪嫡之中投靠了誰。


    褚師禦基本上心裏也有數,誰是哪位皇子的人脈,平日裏上朝難道看還看不出來嗎?


    若是選了保持中立的官臣,怕是去了江州莫說調查案子,連活著迴來都夠嗆。


    之所以遇上這種事選擇派皇子出去,主要是因為一些地區的官官相護膽大包天,若是查案之人是皇子,他們好歹會忌憚些許,若是普通的官臣,去了被人生吞活剝也未可知。


    江州已經肆無忌憚到草菅人命的程度,除了皇子前去,怕是誰去查案都是難如登天。


    褚師潼表麵是在建議可以另尋他人,實際上不過是提出一條褚師禦絕對不會選的路,假裝給他建議,實際上是引起他的注意。


    褚師禦在龍位上俯視著眾臣,麵色冷峻威嚴,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此事還是由皇子去辦,朕才放心,小七,你可願替朕分憂?”


    褚師潼自然不會立刻答應,好歹要避嫌一下才是。


    “兒臣對查案之事並不熟悉,怕是去了也很難調查出什麽,不如讓三皇兄去吧。”


    褚師寒麵無表情的掃了褚師潼一眼,沒有說話。


    褚師禦想也不想就否定了這個提議。


    “老三不行,還是你去吧。”


    “那......”褚師潼這才裝做被趕鴨子上架一樣答應,“兒臣遵旨。”


    這件事就這樣被敲定下來,褚師潼兩日之內離京前往江州,這次是明麵上的調查,基本上等褚師潼到了江州,那邊也就早收到了信兒,怕是去了要看一場大戲。


    下朝後,文武百官散去。


    褚師潼腳步輕快的走在群臣之中。


    孟永良趕緊湊到了褚師潼身邊,剛才在殿中的發言,讓他渾身起了冷汗。


    “殿下,您真要去江州?”


    褚師潼沒表達自己的態度,隻是含糊的說:“父皇讓我去,我自然隻能去了。”


    孟永良不解,“可......若是您要去江州調查此事,為何當初不直接讓下官把那對夫妻......”


    他沒繼續說出來,不過意思也很明顯了。


    褚師潼和褚師楓很明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若是讓褚師潼調查此事,定然是護著褚師楓這邊的,那既然如此,當初江州之事直接扼殺在搖籃裏,把那對夫妻直接殺掉不就好了嗎?為何還要特意讓他接手案子來告禦狀?


    這不沒事找事嗎?


    褚師潼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孟大人,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你還是多想想怎麽在本王不在京的這段時間裏受六皇兄的打壓吧,你帶人告了禦狀,六皇兄可是沒那麽輕易饒過你的。”


    這已經是很隱晦的威脅了。


    褚師潼一走,褚師楓肯定懷恨在心要對他下手,最起碼暗中下手。


    孟永良不過一個知府,身旁的護衛也沒幾個,若是真被死士殺上門,他一條活路都沒有。


    若是孟永良想趁褚師潼不在京城,暗中投靠褚師楓求條活路,首先褚師潼肯定不會忍,以褚師潼的勢力,想殺他也是輕而易舉。


    且就算投靠,褚師楓也不會接受他,這就等於直接得罪了兩位皇子。


    孟永良連連擦著冷汗,事都跟著做了,現在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還請殿下指點迷津。”


    褚師潼道:“你就老老實實該做什麽做什麽,本王自會派人守在你身邊,隻要你不找死,自然死不了。”


    孟永良這才放心了些,好歹是沒被卸磨殺驢。


    “多謝殿下,下官不便多言,先告辭了。”


    兩人如今不過並肩而行,並未露出對話之意,他生怕旁人看出端倪,趕緊走了。


    褚師潼慢悠悠的走著,實際上是在等褚師楓。


    “小七。”


    褚師楓果然很快就追上來了,剛才褚師楓沒直接來追褚師潼,是因為他去跟大理寺卿說話去了。


    估計是想讓大理寺卿對那對夫婦做些什麽,但大理寺卿是褚師絢的人,肯定不會受他威脅。


    褚師潼停在原地,看著褚師楓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道:“你怎的走這麽快。”


    “皇兄。”褚師潼道:“父皇派我去查江州之事,我正上火呢,要剛才在群臣麵前還跟皇兄親近,怕是要被人向父皇告狀了。”


    褚師楓臉上止不住的煩躁,聽到褚師潼這樣說,心裏更煩。


    “本王倒要看看誰敢多嘴,大理寺卿真是不知好歹,不過是褚師絢的狗罷了,還跟對本王如此漠視,看來褚師絢要拿這件事對本王做文章了。”


    宮路上基本看不到什麽官了,褚師潼耐著性子勸說:“皇兄息怒,雖然這件事來的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好在這件事是我去查,沒讓大皇兄去查。”


    褚師楓的臉色這才好了些,“也得虧是父皇讓你去查,看來父皇沒有因為這件事想動我位置的心思,否則也不會讓你去。”


    “是呢。”


    褚師潼笑笑,褚師禦肯定是沒這個心思。


    褚師楓當初在褚師萱的生辰宴上幹出那樣的丟人之事,褚師禦竟還下意識袒護他,足以見識褚師禦對這個兒子確實抱有期待。


    但沒關係,褚師潼自會讓褚師禦期待落空。


    “柒王殿下留步!”


    兩人身後傳來王澤旭的聲音。


    其實褚師潼也估摸著褚師禦肯定有什麽話要囑咐。


    褚師楓在她轉身之際,忽的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很大,幾乎是鐵鉗般緊緊把她緊緊攥在手裏。


    褚師潼明知顧問:“怎麽了皇兄?”


    褚師楓眉目陰沉,俯身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頃刻間隻有咫尺,褚師潼都能聞到他身上似有若無的煙草味。


    他盯著褚師潼那雙淺茶色的眸子,言語裏不自覺帶上幾分威壓,“父皇此番叫你進宮所為何事你知我知,無論他說了什麽,別忘了你和本王才是一路的人。”


    言外之意就是說,若是褚師禦讓褚師潼認真查案,褚師潼也不要為了功勞而選擇真的把這件事查個底朝天。


    褚師楓心裏清楚,江州的事,禁不起查。


    褚師潼微微笑道:“皇兄放心,臣弟心裏清楚。”


    褚師楓望著她的笑顏,純淨如出水般的眸子,有些不合時宜的心跳加快,這才趕緊鬆開了她的手腕,拉遠了距離。


    王澤旭跑上前,行了個禮,道:“柒王殿下,鈺王殿下。”


    褚師潼問:“可是父皇有話讓公公轉告本王?”


    “陛下請柒王殿下去禦書房一趟。”


    “那就勞煩公公帶路了。”


    褚師潼轉眸看向褚師楓,“皇兄先迴去吧,臣弟進宮一趟。”


    褚師楓似有話想說,但礙於王澤旭在場,猶豫片刻,並未說出口,直接轉身道。


    “那本王先走了。”


    那身碧色羽衣襯得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孤寂,曾幾何時褚師潼看了也覺得不忍。


    褚師楓仿佛從小就生活在紙醉金迷的權利之中,他目中無人的高傲,得天獨厚的勢力和財富讓身邊的所有人都懼怕他,討好他。


    但無一人真心對他。


    有時候戲演多了,褚師潼和他相處的那些日子裏,還真對他生出幾分兄弟間的情誼,畢竟能像褚師楓這樣寵著自己的兄弟也就那兩個不怎麽見麵的結拜哥哥。


    可褚師潼又心知肚明,她和褚師楓之間隔著那張代表了至高無上權利的冰涼龍椅,這也就注定兩人無法真心相待。


    ......


    禦書房。


    “兒臣參見父皇。”


    褚師潼跪地行禮。


    倒也是稀奇了,今兒褚師禦沒在書桌前看折子,反而奇怪的坐在榻上,手裏把玩著一串碧璽珠串。


    “起來吧。”


    “謝父皇。”


    褚師禦看也沒看褚師潼一眼,一直盯著手中的碧璽珠串。


    他的聲音有些心不在焉,帶著幾分疲憊的蒼老感。


    仿佛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褚師禦沒了在朝堂之上那種嚴峻威嚴不容靠近的威儀。


    褚師潼注意到,褚師禦不知何時,已經長了很多白發。


    殿中一片安靜,褚師潼假裝乖巧的站在一邊。


    過了許久,褚師禦才放下了手中的碧璽珠串,歎了口氣,道:“小七,江州之事,你打算如何查?”


    褚師潼道:“自是有什麽查什麽。”


    褚師禦抬眸望著他,已經生出些許皺紋的眼睛,依舊明亮的有些可怕。


    “你平日與老六走的親近,你覺得朕讓你調查這件事,是為什麽?”


    褚師潼一頓,倉惶的眨了幾下眼睛,似乎才後知後覺想到這一點。


    但她摸不清楚褚師禦到底想聽什麽答案,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開口。


    若是褚師禦想嚴查這件事,大可讓褚師絢或者褚師寒來調查,可他偏偏讓自己來查,排除褚師潼主動引起注意這一點,其中必定有褚師禦自己的思量。


    他明知褚師潼跟褚師楓關係好,還讓褚師潼來調查此事。


    莫不是希望褚師潼能在其中隱藏起褚師楓的錯處,隻處理江州之事,不牽連褚師楓?


    可若是江州上下官員重洗,那褚師楓一直以來基礎勢力就此倒塌,難道這不是比牽連還要可怕是的事嗎?


    褚師楓這樣驕傲的人,不比司景離差到哪裏去,讓他背後的勢力倒台,就此受人嘲笑,簡直比殺了他都難受。


    “父皇自有這樣做的道理,小七愚鈍,不敢揣測聖意,還望父皇提點。”


    褚師禦長長歎息一聲,疲憊無奈之感仿若深秋之時的朝暮老人。


    “小七未曾成家立業,不懂朕心中所想,也是正常。”


    他莫名其妙來了這樣一句話,褚師潼還真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了。


    無非就是嚴查和鬆懈的問題,有這樣難講嗎?


    嚴查清洗江州,鈺王下獄。


    鬆懈江州也要換水,頂多是鈺王地位大不如前。


    褚師潼沒有說話,她不理解這跟成家立業有什麽關係。


    褚師禦盯著窗外的天,樹上新生長的嫩芽,雲雀也早早迴來了,在樹枝上蹦躂著叫。


    屋內香爐燃燒,嫋嫋檀香,清心靜神。


    褚師禦道:“朕總覺得,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


    “父皇多慮了,父皇正值壯年,年富力強,完全不用憂心這些。”


    “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褚師禦眉目間染上幾分哀愁,“你們幾個皇子,朕希望誰也不要出事,都說帝王家無情,可歸根結底,你們都是朕的兒子,你們誰出了事,朕心裏都不可能不在意。”


    褚師潼冷眼望著他,好像褚師禦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從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變成了一位愛子的慈父。


    他分明對任何一個孩子都不信任,可又能夠說出這種心疼在意任何一個孩子的言語。


    “父皇的意思,兒臣明白了。”褚師潼知道他什麽意思了,不過她沒打算改變自己的行動,大不了不從自己口中說出來罷了。


    褚師禦欣慰的說:“還是小七懂事,你這幾個皇兄誰也不比上你。”


    褚師潼笑笑,“父皇說笑了。”


    “朕一直在想一件事。”


    褚師禦道:“這些年,北青東宮之位的謠言一直不斷,朕覺得也是時候該立個太子之位了,小七覺得呢?”


    褚師潼麵無表情的說:“父皇尚且年輕,無需早早立太子之位,幾位皇兄雖好,但也需要磨練。”


    這些年,褚師禦以東宮之位為由試探了她不下五次,每次都是問來問去,最後也從未立過東宮。


    褚師潼都懶得迴答了。


    “若朕想把東宮之位給你,你可願意?”


    褚師潼臉色毫無波瀾,她對這種試探,早已經麻木,未曾露出欣喜,也未曾露出恐慌,更沒有趕緊貶低自己讓褚師禦另尋他人。


    “自古東宮之位立嫡立長,小七非嫡非長無功無過,父皇莫要抬舉兒臣了。”


    褚師禦低頭輕歎,拿起桌上的碧璽手串,動作格外珍惜的撫摸著碧璽珠子,自言自語道。


    “絢兒確實是東宮最好的人選,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褚師潼心裏不耐煩的罵娘。


    心裏早有答案,但每次都要試探個不停,也不知道褚師禦這樣做是為什麽圖什麽。


    難不成還怕她這個一直裝無辜的人搶了褚師絢這個嫡長子的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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