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上 ,其實並不無可能。


    褚師禦繼位的時候,褚師絢都五歲了,褚師禦繼位那一年,自己出生的。


    也是那一年,先皇駕崩了。


    如果嚴苛的去計算,實際上是有這個可能性的。


    褚師潼越想越覺得離譜,難不成她跟父皇還成了兄妹?


    她煩躁的搖了搖頭,把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摒棄開,還是親自去問一問長公主再說吧。


    馬車在雪夜裏走了很久才到長公主府。


    長公主府門口兩邊的琉璃燭台還亮著燈,平日褚師凡醉酒之後,送他迴來的時候,燈都是熄了的。


    碧水扶著褚師潼下車,街上的雪已經厚厚一層了,一腳踩下去,都能埋沒半截長靴。


    馬夫上前敲門。


    似乎長公主早就提前預料到這種事,直接讓下人在門口等著,甚至連自報身份都不用,直接就被請了進去。


    長公主府一片茫茫雪色,香火的氣味清幽,縈繞在鼻尖。


    褚師潼跟著侍女走,卻發現這次去的地方,並非之前的後院。


    路過褚師凡房間的時候,褚師潼都能在安靜的夜裏聽到他睡覺的鼾聲,還有嘴中含糊不清的夢話。


    “唔......雞腿,好吃......嘿嘿嘿,楚楚小娘子......”


    褚師潼無奈的輕笑了一聲。


    堂兄真是越來越像個笨蛋了。


    看來追妻應該是有點效果的,都敢在夢裏喊謝楚楚為小娘子了。


    沿著長長的走廊,一路到了盡頭,轉彎走進一座庭院,院中異常的安靜,甚至比其他院中都寒冷幾分。


    且香火味道與其他院落不同。


    侍女帶褚師潼到門口就停下了。


    “長公主殿下就在屋中,柒王殿下請便。”


    說完,侍女轉身就走了。


    碧水打著傘迴頭看了她一眼,小聲道:“這個侍女好怪的脾氣,對殿下這樣無禮,奴婢詛咒她一會兒在雪裏摔一跤。”


    褚師潼道:“壞心思詛咒別人,小心自己一會兒摔倒。”


    碧水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


    褚師潼笑笑,說:“你不用跟進去了,我自己進去就可以。”


    這次碧水還沒開口,褚師潼直接把見影叫出來陪她。


    屋內的燭光映著褚師潼雪白的外袍,她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長公主的聲音從屋中傳來。


    “進來吧。”


    褚師潼這才推門進去。


    看到裏麵的場景,褚師潼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這是個嗣堂。


    正對麵的牆上,置放著一個個牌位,上麵的名字褚師潼都沒聽過。


    長公主正跪坐在一個蒲團上,一身素衣清淡素雅,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上,未施粉黛的臉略顯蒼白。


    褚師潼上前行了個禮。


    “深夜前來叨擾姑母,實在抱歉。”


    長公主神色淡淡,似不曾在意般說:“無事,今夜是駙馬的忌日,即便你不來,香火祭祀一晚,我也不會睡的。”


    “原來如此。”


    或許這就是長公主府前兩盞琉璃燈長明的原因。


    褚師潼也扯了個蒲團過來,跟以往一樣,跪坐在長公主殿下身旁。


    “小七似乎未曾見過姑父。”


    長公主斂眸,道:“駙馬在阿凡三歲那年去世的,小七見過,隻是年歲太小,不記得也是正常。”


    褚師潼道:“那真是可惜了,想來姑父的性子應該跟堂兄差不多,剛才過來的時候,我還聽到堂兄在說夢話呢。”


    “阿凡是又在夢話裏喊那個女子的名字吧。”


    褚師潼尷尬的笑笑,沒說話。


    長公主說:“前些日子阿凡送了那個女子做的糕點過來,我嚐了嚐,手藝不錯,阿凡這樣貪吃的孩子若是能娶到一個廚藝這樣好的女子,也是他的福氣。”


    褚師潼沒想到長公主心胸真的如此寬廣,竟直接這般認了謝楚楚的身份,還覺得是褚師凡高攀了。


    這長公主府怎麽看怎麽是個通情達理的婆家。


    “姑母對堂兄真好。”


    屋內的氣氛微微泛涼,沉默悄無聲息的蔓延。


    褚師潼猶豫了一會兒,說:“姑母,有一事我十分疑惑,不知姑母可否為我解答?”


    長公主依舊雲淡風輕,“小七有何事想問?”


    “不知......姑母可否知道我母妃宮中發生的事?”


    其實這是廢話,長公主肯定早就知道了。


    但這句話不過是褚師潼用來打開這個話匣子的一把鑰匙罷了。


    長公主:“皇兄做的事,我多少是知道些的。”


    褚師潼旁敲側擊的說:“今晚我入宮見了母妃一麵,無意間從母妃口中得知了一個人的名字。”


    長公主目光忽的看過來。


    褚師潼繼續道:“姑母可曾見過前朝公主,玄無月?”


    不知是否是錯覺,褚師潼感覺長公主那古井無波的眸子仿佛變冷了幾分。


    “小七想問什麽?”


    褚師潼也不再掩飾了,開門見山道:“我之前無意中得知姑母這裏有一張玄無月的畫卷,想問問如今是否還在,若是在,可否給我看看。”


    “不必看了。”長公主移開目光,望向香爐中正在燃燒的香火,“你若想見,直接拿一麵銅鏡不是看的更清楚嗎?”


    褚師潼心中了然。


    得知真相的這一刻,心中竟毫無波瀾。


    “所以,當初雲妃生下的是個兒子,卻被換成了我,她不敢殺我也不敢換我,這件事是你和父皇都知道的。”


    “是。”


    長公主直接承認了,“包括小七是個女子的事,我和皇兄都是知道的。”


    褚師潼心中猛地一震,雖麵上不覺,但心中幾乎窒息一般的難受。


    好像耳邊還環繞著褚師禦語重心長告訴她的話,希望她富貴平安的度過一生。


    原來從一開始褚師禦就是知道自己是女子的身份的。


    一種可悲又可笑的感覺讓褚師潼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麽。


    前世褚師禦那般寵愛自己,最後的遺詔仍舊傳位給了褚師絢。


    前世長公主才死活不讓褚師凡幫助自己奪嫡,因為她早知道,褚師禦不可能把皇位傳給一個女子。


    他們這些命運的始作俑者全都知道。


    他們隻是看著褚師潼度過悲慘淒苦的日子,看著她瘋狂的奪嫡算計還以為有出頭之日,實際誰心裏都清楚,那是壓根不可能的事。


    “這麽多年來,你們眼睜睜看著我如此成長,竟對此沒有任何想挽迴的餘地?”


    “小七。”長公主語氣依舊沉穩的說:“不要用這種怪罪的語氣對我說話,若是你不以皇族的身份成長,你必然無法健康長大。若是你不以皇子的身份活著,一旦你成年之日,就是重複前朝悲劇之時。”


    褚師潼這一晚得知的這些真相,足夠讓她的精神隨時崩潰。


    心裏的怨氣夾雜著怒火,悲哀的連責怪都做不到半分。


    就好像她終於看破了這個迷局,但迷局的起因,正是因為她自己。


    她自幼的生活,自幼的艱辛和苦難。


    僅僅是因為可笑的繼承了母親長相的這張臉!


    長公主似自言自語似的,“你應該也知道天玄朝覆滅的原因,若是你以女子的身份活著,即便是個普通百姓,這一生也都不可能安穩。”


    褚師潼渾身都在顫抖。


    止不住的顫抖著。


    因為她知道長公主說的都是實話。


    若是自己隻是個普通百姓,怕是還未成年就因為這張禍水一樣的臉被人盯上,若是自己是個公主,想必求取者和親者會擾的北青如天玄朝一樣不得安寧。


    “可是......”她目光慌亂,飄忽的想給自己苦澀的命運找一個原本不該這樣的理由,“北青比天玄國富兵強,即便我以公主之位長大,北青也有足夠的實力不受侵略......”


    “小七。”


    長公主忽然冷笑一聲,“你太天真了,你以為那種禍國殃民的美貌蠱惑的隻有外國人嗎?天玄朝覆滅可是因為外敵?”


    褚師潼心中最後一絲的自我安慰,在這一刻被毫無憐憫的摔得粉碎。


    她深深閉上雙眼,感覺下一秒自己就會窒息。


    天玄國的覆滅,外敵是一部分,最主要的原因,是先皇借助天玄天皇政治不仁這一點,集結民心和兵力,發動了兵變。


    也就是內患。


    如今聽到長公主說出這些話,褚師潼的背脊都在發涼。


    原本還以為先皇是因為天玄政治製度本身的問題,為了救百姓於水火才發動兵變推翻了朝政,因為她讀過的北青史書就是如此記載的。


    可未曾想,這場兵變隻是一個造反的由頭,造反的真正起因不是大義凜然為了北青的百姓,而是因為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宛若天仙的美人。


    這下,崩壞的不止褚師潼對自己身世的看法,還有對自己家族祖先的看法。


    長公主滾著手中的佛珠,一顆一顆的木珠碰撞,跟褚師潼的心跳一樣,慢到隨時可以停止的程度。


    “既然姑母......”褚師潼滿目哀傷的望著長公主欲言又止。


    一個更殘忍的問題出現。


    兩人真的是姑侄嗎?


    褚師潼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小心到一種極致的程度,仿佛隨時都會破碎。


    “我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孩子......”


    “這個問題......”長公主想了想,道:“我也並不是很清楚,如果你不是皇兄的孩子,那就是父皇的孩子。”


    褚師潼的眼淚在這瞬間險些落下。


    所以,她的母親,那個絕世美人,在國破家亡之後不僅成了俘虜,還被迫和這對父子都發生了關係。


    或許還不止這兩個人。


    這般崩潰毀滅的禁\/臠結局之下,生下了她。


    所以她褚師潼到現在,連自己的父親是誰都無法確定。


    她擰著胳膊上的肉,試圖把眼淚憋迴去,可手腕的肉都要擰下來了,身體卻僵硬的像感覺不到痛一樣,眼淚仍舊在眼眶裏打轉。


    長公主看到她這副樣子,麵露不忍。


    “小七無需如此,若是你不喜歡自己現在的身份,那就去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等你爬到了最頂峰,沒人會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姑母。”


    褚師潼的眼淚在眼眶裏泛著亮光,可久久不曾落下,她強忍著心中致命的痛,笑的淒慘又美豔,“為何你支持我去奪那皇位,你早知道我是女子,我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拿到那個位置,除了除掉父皇和我所有的皇兄,你作為北青的長公主,很希望看到我一個前朝的餘孽以褚師家族後代的身份殺兄弑父?”


    她的笑顏,淒美的支離破碎。


    長公主竟聯想起了群玉樓那日,衣袂飄飄拔劍自刎的女子。


    褚師潼加重語氣的重複:“我要拿到那位子,殺的可是你的兄長,和你真正有血緣關係的侄子。”


    長公主麵對這個問題,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的迴答:“因為他們德不配位,所以即便被小七這個女子打壓下去,也是應該的。”


    褚師潼仰起頭,仿佛整個人被一種陰霾籠罩著,精神都恍惚了幾分。


    她頭腦裏的東西幾乎要爆炸,自幼生出的所有觀念好像都在這一刻崩潰,她再也不敢待下去了,強忍住了眼中那不爭氣的淚水,起身道。


    “多謝姑母解疑,今日叨擾姑母已久,小七告辭。”


    她轉身離開之際,隻聽長公主在她身後說道:“雲妃已死,此事知曉的人隻有我和皇兄,若是小七真有本事想報複,那就狠下心去拿到那個位子,若是做不到,以後不必來府上找我。”


    褚師潼未曾應聲,推門而出。


    門外的風雪瞬間吹散了頭腦中滾燙的情緒和淚水,隻剩下苦澀的哀怨在蠢蠢欲動。


    碧水迎上來,笑著說:“殿下,可要迴去了?”


    看到碧水的麵容,褚師潼想起無極大師給的那張紙條。


    若恨終逢無境處。


    看來,無極大師早就想讓她放下心中恨意了。


    “迴去吧。”


    褚師潼的聲音十分的微弱,整個人失魂落魄,目光出神,好像這一晚,榨光了她一直辛苦多年維持自己奪嫡的那一份動力。


    碧水上前扶著褚師潼,“殿下,您沒事吧?”


    褚師潼搖了搖頭,她隻想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再多停留一秒,褚師潼感覺自己都要崩潰。


    ......


    屋中。


    長公主跪在蒲團上,望著前方自言自語。


    “阿柒,小七到這種程度,已經沒有迴頭路了,你不要怪我,隻有讓她坐上那個位置,才是真正給你報了仇。”


    她的聲音,落寞寂寥。


    在這些牌位最深處,隱藏著一個不易被人發現的牌位。


    上麵無名無姓,隻有四個字。


    吾妻阿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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