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師潼立刻放下碗筷,道:“拿鏡子給我。”


    碧水拿著鏡子遞了上去,褚師潼看了一眼,果真那處藥膏顏色變得深了一些,看著跟自己原本的膚色格格不入,很明顯是抹了什麽東西。


    迴想起剛才在馬車裏司景離盯著自己良久,想來他一定也注意到了。


    隻是他沒說。


    褚師潼沉吟片刻,這藥膏看來會慢慢變色,應當是今日抹的時間太久了。


    “把藥膏抹掉吧,明日再上。”


    “是。”


    褚師潼這一晚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因為是趕路途中的休息,所以基本上也沒人出去活動,都在自己的房間裏老實睡覺。


    褚師潼的房間在客棧的二樓,其餘的皇子和皇親國戚之類的也都在二樓,褚師禦及後宮眾人的房間在三樓。


    褚師潼忽的想出去轉轉,已到夜深人靜的時候,碧水也被吩咐下去休息了,褚師潼披了個外衣,準備出去轉轉。


    才走到門前,如霜突然出現在屋中。


    “殿下。”


    褚師潼聽到她的聲音停下腳步,道:“有事?”


    如霜半跪在地上,低聲提醒道:“司世子在屋門徘徊了許久。”


    褚師潼剛碰到屋門的手,立刻又收了迴來。


    “知道了,下去吧。”


    如霜消失在黑暗中。


    褚師潼猜測,司景離是想問問那天的事,自己脖子上變色的藥膏是最有力的證明,而如今想扯謊把這件事用別的言語蓋過去也不太可能,因為若是無緣無故弄出來的傷疤,完全沒必要如此掩蓋。


    畢竟褚師潼是個受了傷慣不愛上藥的人。


    特意用藥膏蓋住,確實太過欲蓋彌彰了。


    褚師潼站在屋門口很久,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若是直接承認,怕是這件事會影響到司景離以後對自己的態度。


    褚師潼陷入了沉思,畢竟現在司景離知道自己是男子,若是直接承認......司景離沒準兒會把自己當成個有什麽特殊癖好的人......


    她可不想再體驗一次上輩子被司景離當成斷袖看的目光。


    褚師潼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開那扇門。


    可她不知,這一晚的月光太亮,她的身影在木門的窗紙上被映的一清二楚。


    ......


    隔天一早,用過早膳後眾人繼續朝著清涼山莊出發。


    臨行前,碧水拿著藥膏問道。


    “殿下,現在要抹藥膏嗎?”


    褚師潼整理著身上的衣服,頭也不抬的道:“昨夜都已經被發現了,塗與不塗已經沒區別了。”


    碧水站在原地捧著藥膏,等了半天褚師潼也沒有開口讓塗,最後還是把藥膏收了迴去。


    褚師潼這次還沒邀請,司景離便已經上了她的馬車,甚至比她本人上去的還早很多。


    褚師潼走到馬車前,看到周遭一群榮王府的人,她差點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馬車。


    直到褚師凡從車廂裏探出頭來,她才確定了這是自己的馬車。


    “小七,愣著幹嘛呢,我和世子殿下等你好久了。”


    褚師潼微微笑道:“堂兄和世子殿下還真是熱情呢。”


    褚師潼上了馬車,看到司景離的時候還有些不自然,不過表麵招唿著問了聲好,司景離看到她脖子上露出來的傷口了,目光在那處停留了許久。


    但是司景離沒有多問,褚師潼也沒有提起。


    馬車緩緩走起,因為褚師凡在,氣氛一直十分輕快。


    一直行到夜半,才終於到了清涼山莊。


    青蓮山莊原本駐守的所有人都出來迎接禦駕,四公主和無極大師也在其中。


    因為實在是夜深,舟車勞頓,褚師禦把瑣事吩咐給王澤旭之後便離開了。


    清涼山莊坐落於山腳下,是個占地麵積極其廣闊的宮院,其中分成了三十六間不同規格的小院,中間穿插池塘、花園、禮佛寺廟、樂坊之類種種。


    皇帝所在的院落在最東邊,名為勤政苑,雖然來了清涼山莊,但朝政的折子還是會每天照常送過來的,來清涼山莊隻是為了避暑,朝政片刻不得耽擱。


    其餘人等,除了皇後,院落的分配都按著身份來,後宮嬪妃聚集在一處,皇子公主聚集在一處,皇親貴族在一處,官宦子弟在一處,基本上也算互不幹擾。


    王澤旭早就分好了院落,各府下人領旨帶著主子前往。


    褚師潼分的院落名為藏楓閣,托王澤旭的福,院落很大,且處處都收拾的十分幹淨整潔。


    院落裏有不少的楓樹,隻可惜未到秋天,看不見漫天金黃的楓葉,隻有片片綠色寬闊的葉子彌漫天際,能把陽光遮個七七八八,整個院落都十分的涼快。


    褚師潼在院中坐著,等碧水收拾屋中。


    月光也被樹影遮住不少,石桌上點著一盞油燈,昏黃燈光下,褚師潼一身黑衣隨手拿著本書籍在看。


    碧水還沒收拾完,院門就被敲響了。


    下人打開門,褚師凡一個竄步就進來了。


    褚師潼抬眸,看到褚師凡倒是有些稀奇。


    “堂兄,大晚上不睡覺來做什麽?”


    褚師凡兩三步跑到褚師潼麵前,一臉懇切道:“小七,咱倆睡一個院子吧?兄弟一場,你總不得把我趕出去吧?”


    褚師潼有些困,又有些懵的問:“你沒有自己的院子嗎?”


    褚師凡唉聲歎氣道:“有啊,往年都是我自己住院子裏,結果今年母親來了,我得跟她一起住去禮佛的院裏,剛才我差點被抓過去抄佛經,還好我跑得快!”


    他拉住褚師潼的胳膊,死皮賴臉的懇求道:“小七,你可得幫我啊,我要住禮佛的院子裏肯定要天天抄佛經吃兔子飯了!”


    褚師潼這裏確實有多的地方給褚師凡住,但她並沒有直接答應。


    “姑母知道這事嗎?”褚師潼道:“姑母若是不知,堂兄自己如此決定怕是有些不好。”


    褚師凡諂媚的笑道:“沒事啦,我母親很喜歡你的,隻要你答應,母親肯定讓。”


    “......”


    褚師潼道:“你還是先問過吧。”


    雖然把側室分給褚師凡住並不是什麽大事,但褚師潼有意拉攏長公主,所以就連這點事也是不希望得罪她的。


    畢竟褚師凡的性子除了玩就是玩,他留在自己這裏,隻能讓他更肆無忌憚的喝酒玩樂。


    跟褚師潼比起來,褚師凡才像是個風華正茂的少年,坐了一天的馬車了依舊活力滿滿,拉著褚師潼就往長公主所在的院落走。


    褚師潼本身有些困,但又拗不過褚師凡,隻得一路跟著去了禮佛院。


    禮佛院中供奉著神明,香火之氣院外遠遠就聞到了。


    褚師潼被褚師凡一路拉著走到門口,夜深人靜之際,兩人的腳步聲都淩亂的一清二楚。


    院中門敞開著,禮佛院一般是不關門的。


    “好了堂兄,你鬆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


    褚師凡鬆開了她,還是止不住的懇求道:“小七,兄弟一場,你一定要幫我說服我娘啊。”


    不知為何,褚師潼每次來到這種香火之地,總是有些許的不安。


    “我盡量吧。”


    兩人進了禮佛院,院內的香火之氣更甚,夜幽花開,木魚聲輕輕的敲著,也不知來自哪個房間。


    褚師凡帶著褚師潼來到了一間亮著燈火的屋子門口,低聲道:“母親就在裏麵了,小七,你想好怎麽說了嗎?”


    “還能怎麽說,實話實話。”


    褚師凡麵露愁色,“要是母親不讓怎麽辦?”


    “涼拌。”褚師潼道:“長公主不讓,我也沒有辦法,你自求多福吧。”


    褚師凡長歎一聲,上前敲響了房門。


    “母親,我帶小七過來了。”


    木魚聲停下了。


    過了一會兒,長公主的聲音從裏傳來,清淡悠長。


    “進來吧。”


    屋內十分的簡樸整潔,幾乎看不到任何金玉擺設,唯一的裝飾也隻有桌上白瓷花瓶裏的幾隻野花。


    長公主一身素樸青衣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本佛經和一隻木魚,燈火有些昏暗,但足矣照亮整個房間。


    為表尊敬,褚師潼行了個常禮。


    “姑母。”


    長公主點了點頭,“小七這麽晚還不睡,怎的半夜來了。”


    褚師凡立刻道:“母親,我想跟小七住在一處,小七已經同意了。”


    長公主掃了褚師凡一眼,道:“我與小七說話,你插什麽嘴?”


    她的聲音極其的平淡緩慢,可就是這樣的獨特聲線,一句話就把褚師凡給治住了。


    畢竟是親母子,血脈的壓製還是存在的。


    褚師凡閉了嘴,裝出老實巴交的模樣低著頭站在一邊。


    眼前這個情形像是去好友家做客,忽的好友被其母親責罵了兩句,而褚師潼尷尬的站在一邊,也不知說些什麽。


    長公主出聲道:“阿凡,你去外麵等著,我跟小七有話說。”


    “哦。”褚師凡看了褚師潼一眼,低頭出去了。


    屋門關上,屋內隻留褚師潼和長公主兩人。


    長公主用手示意褚師潼坐到她對麵,褚師潼便坐了過去。


    長公主靜靜的望著褚師潼,褚師潼起初垂著眸子,可見長公主遲遲不出聲,便也抬眸與之對視。


    兩人靜坐著,雙目之間仿佛在無聲的交談一般。


    長公主的雙眸漆黑,深邃不可見底,卻出奇的平淡,無端的凝視,倒讓人有些害怕。


    褚師潼的眸子清澈透亮,欲蓋彌彰的琉璃茶色,掩蓋住了其中的狼子野心。


    良久,長公主開口道:


    “小七短短幾日內,倒是進步了不少。”


    褚師潼麵不改色道:“姑母過獎了。”


    長公主終於移開了目光,起身去端了茶壺過來,給褚師潼倒了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隨口道:“你可是下定決心願爭那位子了?”


    波瀾不驚的一句話,卻像是炸起了天大的水花,褚師潼接茶杯的動作都頓了頓。


    她無聲的垂下眼簾,語氣不變道:“姑母在說什麽?小七怎麽忽然聽不懂了。”


    長公主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本宮是問你,你可是下定決心準備奪嫡了?”


    “我對那個位子沒興趣。”褚師潼道:“更何況各位皇兄都在我之上,無論是文還是武,小七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長公主道:“文武有何要緊?會文的成文官,會武的成武官,左右都是官宦,居人之下,能登上那個九五至尊之位的人,唯有心狠手辣有野心有策略的大能之人。”


    褚師潼道:“姑母看的十分透徹。”


    “這群皇子裏,我最看好的人是你。”


    褚師潼抿唇,不知長公主忽然如此說話是有何意。


    長公主道:“大皇子本來是這個位置的不二人選,無論是才華還是武力都是人中龍鳳的上乘,隻可惜,他的軟肋太多,偏偏軟肋還都是些能至他於死地的東西。


    三皇子不受寵,想繼位堪比登天,五皇子一身蠻力,卻無智慧謀略,六皇子心狠手辣,可太過絕情狠毒,即便是他身邊的人,也未必不會成為他奪嫡路上的墊腳石,本宮思來想去,似乎小七還是這群皇子裏最好的人選。”


    長公主對其餘人的評價褚師潼都是認可的,唯有對大皇子褚師絢的評價聽得雲裏霧裏。


    大皇子的軟肋足矣致他於死地?


    褚師潼並不清楚其中的緣故,但話趕話至此,她也不能再沉默下去,隻好開口道。


    “姑母想說什麽?”


    長公主也不再掩飾,“若你願坦誠相待,本宮願助你一臂之力。”


    褚師潼笑道:“姑母未免太高看我了。”


    “或許以前本宮並未覺得你有什麽。”


    長公主道:“直到你狠心斷了母子情,本宮也信了你堅定的奪嫡心,受製於人這麽久,想來小七也是一夜長大了。”


    褚師潼沉默半晌,道:“姑母如何得知這些情況?”


    長公主笑了笑,道:“你不願坦誠相待,本宮為何又要與你實話實說?”


    和長公主叫好是褚師潼一直想做的事,但如今這個機會莫名其妙從天上掉下來,褚師潼倒是不太敢接了。


    見褚師潼在猶豫,長公主道。


    “你放心,本宮並非白白幫你,自然是有要求的,還未長大便如此多疑,也不知你這性子是隨了誰了。”


    褚師潼問道:“那姑母有什麽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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