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皇子接近榮王府的人,褚師禦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前世自己跟司景離走的那麽近,褚師禦明裏暗裏點了自己很多次,但為了司景離關係到的勢力,褚師潼都裝作視而不見。


    褚師禦對自己的寵愛越來越少,若非自己趁早用盡人脈後把司景離直接甩開,很可能自己就被隨便指個封地趕了過去。


    褚師潼解釋道:“意外罷了,稱不上救,兒臣手中的扇子無意甩飛了出去,碰巧幫榮王府的世子殿下擋了個茶杯而已。”


    褚師禦意味深長的微眯起眸子,“那你也算救了,榮王府小世子生的那般俊美,想來你幫他擋下杯子,他定然十分感謝你吧,怎麽剛才這事朕並未聽見你提起?”


    褚師禦試探的不要太明顯,這種程度上的說辭,已經表明褚師禦率先派人調查的並不是周珩川和趙恆的事,而是司景離那天到底做了什麽。


    褚師潼沉穩道:“因為兒臣已經跟世子殿下解釋清楚了,世子殿下也答應幫兒臣修補扇子當作感謝,兒臣以為這件事跟周公子的事沒什麽太大關係,且以後兒臣跟世子殿下也不會有什麽來往,貿然提起此事,倒有些斤斤計較挾恩求報的意思了。”


    褚師潼說的很是坦蕩,仿佛所有事從她嘴裏說出來都是真實發生的一樣。


    褚師禦盯著褚師潼看了半天,沒有說話。


    王公公無聲的走進殿中給香爐點上新的安神香,給褚師禦的桌上換了壺新的茶倒上,又拿起一旁的繡著龍紋的扇子,微微彎腰給褚師禦扇著風,笑道:“陛下,這是藥膳房送來的合歡丹參茶,聽說是七皇子殿下特意尋得上好丹參,太醫說入夏的時候喝這個最是清熱去火安心寧神呢。”


    褚師禦垂眸望了一眼杯中的茶,沉了一口氣,道:“罷了,你起來吧。”


    “多謝父皇。”


    褚師潼起身,王公公的突然相助,倒是讓自己有些意外。


    自己從未尋過什麽丹參,更不知道什麽合歡丹參茶,這完全就是王公公在借此替自己求情。


    “小七,你還小,有些事不該摻和的就不要摻和。”褚師禦語重心長道:“周珩川的事朕會查清楚後在做斷絕,若是他真的慫恿你收青樓女子為妾,那朕一定不會輕饒了他,周啟祥若是真在顛倒黑白,朕必然也不會饒了整個周家,這件事中你的所做所為朕已經了解了,如果真的與你沒關係,朕一定會讓周家補償你的。”


    褚師潼道:“父皇乃天子,慧眼如炬,必定會還兒臣一個清白,兒臣先在此謝過父皇。”


    褚師禦擺了擺手,褚師潼才要告退,不成想,這時外麵的太監突然進來稟報。


    “陛下,雲嬪娘娘在外求見。”


    “宣她進來吧。”


    褚師潼見到雲想容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僵,她還沒有做好麵對雲想容的準備。


    當她看到雲想容精心打扮,款款出現的時候,那張熟悉至極的臉瞬間把前世那種被背叛的所有怒氣都要掀起,仿佛瞬身的血液頃刻間開始爆發沸騰,隨時都要從血管中衝出來。


    雲想容生的極為好看,就算已經三十多歲也依舊風韻猶存,放眼整個後宮除了皇後勉強能夠平分秋色,其他人在雲想容麵前那是完全沒得比。


    路過褚師潼的時候,雲想容特意看了她一眼,臉上雖然笑著,但目光卻像是刀子一樣在那一刹那紮向褚師潼。


    褚師潼拚命克製著心裏瘋狂彌漫的恨意,掩在長袍下的拳頭攥的死死的,指甲幾乎要把手掌尅(kei)出來一個血印。


    雲想容隻看了褚師潼一眼,便無視她走到褚師禦麵前瑩瑩行禮。


    “參見陛下。”


    “起來吧。”


    褚師禦的態度和緩了一些,道:“你可是聽說小七來了,所以特意過來的?”


    雲想容笑的十分溫婉,語氣溫柔的說道:“臣妾許久不見小七了,聽說陛下讓小七進宮,臣妾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


    褚師禦道:“正好你們母子倆今日都在,不如留下陪朕用晚膳吧。”


    雲想容立刻道:“臣妾遵旨。”


    褚師潼仍舊未曾迴過勁來。


    褚師禦微微蹙眉,看向褚師潼,“小七?你怎麽了?”


    褚師潼立刻迴神,剛才陷入迴憶中沸騰起的熱血,好似也在這一瞬間被現實冰封住,變的徹骨寒涼。


    她勉強露出笑容,生生吞下幾乎要破皮而出的恨意,盡量穩住自己的語氣平穩不被人發現,道:“迴父皇,兒臣隻是許久未見母妃了,高興過了頭,竟連行禮都忘了,還望父皇母妃恕罪。”


    雲想容眉目溫柔,好似一個寵溺孩子至極的母親,笑道:“你這孩子,要不是因為你住在東五所不便入宮,母妃自是日日都想見到你。”


    扯謊罷了。


    雲想容因為受寵,私下裏在宮收買了不少人,褚師潼被她叫進宮裏都是未曾經過褚師禦允許的,每天固定輪班的禁衛軍都被雲想容收買了。


    皇子未經允許不得私自入後宮,但基本上隻要母妃受寵,收買禁衛軍進後宮之事是見怪不怪的。


    褚師潼估摸著褚師禦是知道這些事的,隻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她悄無聲息的看了一眼褚師禦。


    褚師禦的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道:“既然你們母子今日都在這兒,那便一同陪朕用了晚膳再走吧。”


    雲想容立刻行禮道:“多謝陛下。”


    褚師潼渾身都在抗拒,但這個時候很明顯不能表現出跟自己上一句話完全相反的行為,隻能繼續打碎牙往肚子裏咽。跟隨雲想容行禮。


    “多謝父皇。”


    ……


    這頓飯吃的褚師潼渾身上下不舒服。


    雲想容一直裝模作樣的表演著柔情似水的戲碼,跟褚師禦演完恩愛之後又跟褚師潼演著母慈子孝的模樣,褚師潼當著褚師禦的麵不能不配合,隻好強忍著惡心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褚師禦繼續在禦書房批折子,雲想容和褚師潼告退後離開了禦書房。


    走出宮殿的瞬間,兩人臉上的笑容在同一時間消失。


    褚師潼的臉都要笑僵了,雲想容也沒好到哪裏去。


    氣氛詭異的沉默著,直到走出養心殿的院落門口,雲想容才停下了腳步。


    她迴過身來,望著褚師潼的表情有些陰鬱難測。


    “隨本宮去露華宮。”


    似乎是剛在在禦書房裏聽慣了雲想容裝模作樣的聲音,冷不丁聽到她如此冰冷晦暗的音色,褚師潼心中的惡心竟瞬間散去。


    不用多說,她的好母妃來禦書房,就是為了在離開的時候把她帶去露華宮。


    想來昨日她三番五次傳自己進宮都被自己拒絕,雲想容心裏必定悶了好大的氣想出。


    褚師潼甚至懶得在她麵前裝,麵無表情的說道:“天色已晚,母妃還是早些迴去歇息吧,兒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話說的很快,語氣也十分的敷衍。


    說罷,褚師潼轉身就要離開,雲想容猛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


    五月末,早已入夏,天氣愈來愈熱,褚師潼輕薄的常服裏麵也隻有一層裏衣。


    想來是雲想容太過用力,指甲上的黃金護甲猛地在褚師潼的手背上劃過,雪白的皮膚上出現一道刺眼的紅印。


    雲想容緊緊攥住了褚師潼的手腕,手中用力,仿佛攥緊的並不是手腕,而是褚師潼的脖子。


    褚師潼反手一轉,雲想容手腕吃痛,立刻鬆手,隨後褚師潼趁這時候毫不留情的反抓住雲想容的胳膊。


    她的母後錦衣玉食多年,胳膊纖細,仿佛一折就斷。


    雲想容被褚師潼的動作驚到,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瞪過去,眼中充斥著憤怒。


    “怎麽?幾日不見,反了你了?”


    養心殿前,她不敢大聲吵嚷,可壓低的聲音完全掩蓋不住她即將爆發的火氣。


    褚師潼毫不畏懼的對上她的目光,“母妃,你我母子連心,我又怎麽反你呢?”


    她的語氣平靜如一潭死水,但卻陰森森的透出幾分掩蓋不住的刺骨寒涼。


    雲想容完全沒想到褚師潼竟然敢反抗,還敢對自己動手,火氣更甚,“那你還不放手!本宮辛辛苦苦生你養你,你就是這樣報答本宮的嗎?”


    不知是哪幾個字說出口的時候,褚師潼抓住雲想容胳膊的手中更加用力,眼中的恨意也越來越強。


    褚師潼從小便一直被說是習武的好苗子,前世有不少武場的夫子想讓她習武,但她並沒有答應,選擇了習文,在朝堂裏整日勾心鬥角,她如今雖然才十四歲,但相比於整日在後宮養尊處優的雲想容來說,自然是褚師潼的力氣更大些。


    雲想容感覺自己的胳膊都要被褚師潼捏碎了,那張常年精心保養的姣好容顏,也在這種疼痛下有些猙獰的扭曲。


    “鬆手!你這個不孝子!”


    雲想容嘴上罵著,手裏也使勁掙脫著,甚至用另一隻手使勁打向褚師潼的手臂,但無論她怎麽費勁也掙脫不開,她痛的眼淚都要出來,忍不住對著身旁的下人說道:“眼睛瞎了嗎?還不過來幫本宮把這個不孝子拽開!”


    雲想容的貼身宮女悅兒立刻上前,嚐試了幾下之後,悅兒發現怎麽也掙不開,眼見雲想容脾氣越來越暴躁,隻好低聲勸說道:“殿下,養心殿門口人多眼雜,若是一會兒讓旁人看到就不好了,還請殿下放手吧。”


    褚師潼冷笑,“人多眼雜?似乎剛才母妃想抓住本皇子的時候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旁人看到,為何本皇子隻是用母妃的方式對待她,你就要提起所謂的人多眼雜?”


    悅兒被褚師潼這句話懟的完全不知道怎麽迴答。


    雲想容惡狠狠的說道:“本宮是你的生身之母!本宮抓你如何?讓你死又如何?你這個不孝子,若是你還不趕快放開本宮,那本宮明日就告訴陛下,說你壓根不是皇子!這等欺君之罪你就給本宮等死吧!”


    她的表情猙獰之中,不自覺的帶上一抹扭曲的笑容。


    這句話在褚師潼長大之後,幾乎每次提起來都能戳到褚師潼的痛楚,百試百靈,一旦褚師潼不聽自己的話,隻要自己一提起這件事,褚師潼就會乖乖聽話,任打任罵。


    可她萬萬沒想到,褚師潼給她的迴答不是立刻鬆手然後跪地認慫,反而像是被逗笑了似的說。


    “好啊,那母妃現在就去吧。”


    雲想容整個人愣在原地,雙眼瞪得死死地,她簡直不敢置信。


    “你瘋了嗎?你女扮男裝十幾年,陛下知道定然要將你五馬分屍!”


    “母妃多慮了。”


    褚師潼的雙眼都變得有些猩紅,語氣裏都纏著意猶未盡的恨意。


    “就算我女扮男裝有欺君之罪,那第一個被處死的也不是我,而是你!我即便是個女子又如何?那我也是父皇的女兒,是褚師皇家的血脈,陛下不會因為這種事殺害自己的兒女,我最多不過以後不受寵,成年之後被送去封地罷了。而你呢?你隻是後宮一個嬪位,出身卑賤,連母家都沒有,皇嗣一事你敢欺騙陛下多年,這個欺君之罪五馬分屍,你是要定了!”


    “你!”雲想容被褚師潼的話仿佛戳到心坎,氣急敗壞的紅了眼睛,罵道:“你這個不孝子!本宮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生死門前走一遭就為了生你這個不孝子!本宮真是後悔!要不是生了你這個討債鬼,本宮用得著日夜提心吊膽嗎?若本宮生的是個兒子,本宮用得著如此費心在後宮步步為營嗎?就因為生了你,本宮再未有過身孕,一定是你占了本宮兒子的地方!”


    說著,她瘋了似的想衝上前打褚師潼,被悅兒連忙攔住。


    畢竟是在養心殿前,剛才兩人之間雖然劍拔弩張,但仍舊動作和聲音都很小。


    “殿下,您快放開吧,畢竟娘娘是您的母妃,她做的一切也是為您好啊。”


    褚師潼的眼角也控住不住的濕潤起來,她猛地鬆開手,悅兒和雲想容猝不及防的被摔倒在地上。


    褚師潼靜靜看著雲想容,聲音壓得更低,有些嘶啞的說道。


    “我寧可沒有被你生出來。”


    剛才她說與雲想容的話,何嚐又不是說給自己聽?


    她麵對雲想容的孝心綁架,隻能一字一句用這種話狠狠戳著雲想容的心作為一種報複。


    褚師潼也在這一瞬間,終於悟了。


    雲想容是後悔生了她一個女子的,也恨生了她之後再未能生出一個皇子來。


    悅兒剛扶著雲想容起來,雲想容便一把推開了她,掀起已經因為用力而變得皺皺巴巴的袖袍,看到了胳膊上的一圈淤青。


    “七皇子殿下——”


    不遠處傳來王公公的唿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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