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褚師潼一般是提前一個時辰出發去禦林書苑,用過早膳後,剛出門就瞧見了六皇子的馬車。


    六皇子褚師楓,母妃乃後宮麗妃,除了雲想容後宮就是她受寵,母家是江都巡撫,江南一帶的權勢霸主,褚師楓表麵閑雲野鶴放蕩不羈無心權位,實際上前世是第一個對自己下死手的人。


    自然,也是褚師潼上輩子第一個害死的皇子。


    “參見七皇子殿下。”


    馬夫對褚師潼行了個禮,褚師潼點了點頭,褚師楓聞聲忽的掀起了簾子,看到褚師潼便露出笑容招唿道。


    “小七!”


    褚師潼皮笑肉不笑道:“六皇兄。”


    就算心知肚明這些兄弟都是些什麽樣的人,褚師潼還是得裝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


    褚師楓極為興奮的對著褚師潼招手,“快過來!為兄給你看個好玩兒的東西!”


    “……”


    褚師潼婉拒道:“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禦林書苑,皇兄若有什麽好玩的不如改日再說。”


    “時候還早,不著急。”褚師楓像是完全沒聽懂褚師潼言語中的拒絕一般,道:“再說了,我也要去禦林書苑,不如今日你乘我的馬車,迴來的時候我再送你。”


    “這……怕是有些不好吧。”


    “你我兄弟,有何不妥?快上來!快上來!”


    褚師楓熱情至此,褚師潼也不好再拒絕,隻好上了褚師楓的馬車。


    一進車廂便看到裏麵掛著的幾張山水畫,桌上擺著一壺茶水個一個由竹子編成蛐蛐兒籠子。


    褚師楓躺倚在榻上,墨色的長發毫無規律的散落著,連胸襟都懶散的敞著,一眼可見鎖骨和雪白的裏衣,他手裏正拿著一串滴溜當啷的玉製品。


    褚師潼坐到褚師楓對麵,褚師楓坐起來,拿著手裏的東西,饒有興趣的說道:“小七可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褚師潼看了一眼。


    這玩意兒她記得,上輩子在二公主褚師萱的生辰宴會上出現過一次。


    當時就是由褚師楓送出來的,聽說是個名為九連環的東西,從西域那邊傳過來的,以成色極佳的碧玉製成的九個圓環,圓環套裝在長框架上,並貫以環柄,褚師楓稱,能自己解開此環的人必是聰明絕頂之人。


    二公主褚師萱喜金玉,這東西一下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拿在手裏愛不釋手了好半天,引得皇帝也好奇了起來。


    褚師楓借此在宴會上推出一場解開九連玉環的挑戰,皇帝還下旨解開的人重重有賞,玉環傳在宴會眾人手中,到了褚師潼這裏,她試了兩下就知道怎麽解開了,但當時她並不準備出風頭,便稱自己解不開,還原之後遞給了別人。


    後來九連玉環被褚師楓早就安排好的人解開了,那人在宴會上獲得皇帝賞賜,沒多久皇帝便給他升了官,還把二公主配給了他。


    表麵是二公主的生日宴,實際上隻是褚師楓的一場局罷了,推自己的人到禦前,又以這種方式推崇他的才智。


    上輩子褚師潼是在生辰宴上見到的,這輩子卻陰差陽錯的現在就看見了,估計是因為上輩子的時候自己因為昨夜去找雲想容挨了打,早晨晚出門所以沒有碰見褚師楓。


    褚師潼假裝從未見過般好奇道:“這是何物?看著很是奇巧。”


    褚師楓見褚師潼的樣子,以為顯擺成功了,滿意笑道:“城裏新開了個酒館,老板是西域人,我昨夜可是喝了十壇酒才終於從老板手裏把它買了迴來,據說叫九連玉環,能解開此環的人必是聰慧有才之人。”


    “原來如此。”褚師潼垂眸掩蓋住一抹笑意,明知故問:“那皇兄解開了嗎?”


    褚師楓:“……”


    空氣定格一瞬,褚師楓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並沒有…不過這不重要,我解開了也沒什麽用,這是我給二皇姐準備的生辰禮,想來她一定喜歡。”


    “皇兄當真有心了,二皇姐定然是會喜歡的。”


    褚師楓這才恢複了往常神色,“我隻告訴了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我準備了九連玉環。”


    “皇兄放心,定當保守秘密。”


    褚師楓大方的把九連玉環遞給褚師潼玩,褚師潼擺弄了幾下,裝出毫無頭緒的樣子又還給了他。


    車廂外突然響起了車夫的聲音。


    “參見三皇子殿下。”


    褚師潼這才想起,半天了褚師楓的馬車都停在自己門口沒走。


    褚師楓立刻藏起九連玉環,噓聲道:“是三皇兄,他應該剛下朝迴來。小七,一會兒你可不許說露了嘴,不然為兄饒不了你。”


    褚師潼應道:“知道了。”


    馬車外。


    三皇子褚師寒問道:“為何老六和小七的馬車都停在這裏?”


    褚師楓趁機掀起了簾子,對著褚師寒打招唿。


    “三皇兄,早啊。”


    褚師寒站在不遠處,一身黑色朝服,身長玉立,五官立體而俊美,氣場冷淡又嚴謹。


    褚師寒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褚師潼一眼。


    褚師潼也裝模作樣的招唿道:“三皇兄。”


    褚師寒點了點頭,道:“時候不早了,兩位皇弟還是早些出發吧。”


    “多謝三皇兄提醒,我們這就走。”


    褚師楓笑嗬嗬的說完,趕緊給馬夫使眼色,馬夫心領神會的駕著馬車離開了這裏。


    出了巷子,褚師楓才鬆了口氣,半躺在軟塌上,道。


    “唿,嚇死人了,三皇兄每次都這樣冷著一張臉,比父皇還要可怕。”


    褚師潼記得,上輩子褚師楓就很不喜歡褚師寒,兩人似乎是互相看不對眼,但明麵上也沒什麽衝突,在朝中也沒什麽對立的時候。


    她意味深長的問道:“六皇兄似乎有些害怕三皇兄?為何?我覺得三皇兄不過是麵冷心熱罷了。”


    一般來說,直接問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但提出一個問題並附加一個自我理解的答案,很大概率就能知道對方的答案。


    反駁是很多人的天性。


    “什麽麵冷心熱?”褚師楓道:“他就是鐵麵鐵心,哪個都不熱乎!”


    褚師潼刻意道:“一定是因為六皇兄平時沒怎麽接觸過三皇兄才會這樣以為的。”


    “怎會?我雖然隻比你大一歲,但可是比你早來這裏一年。”


    褚師楓道:“我剛來這裏的時候才五歲,你是沒瞧見當時的三皇兄多可怕,他整日跟丟了魂兒一樣,天天坐在東二所那棵大樹下邊,什麽也不幹,也不說話,就幹坐著,我當時覺得他像人偶戲裏的人偶,嚇人的不行。”


    褚師潼笑道:“那也是許多年前了,三皇兄如今都十八歲了,怎能和當時一樣呢。”


    “說是這麽說……”褚師楓往軟塌上一躺,唉聲長歎,“可我還是覺得很可怕。”


    褚師潼道:“那皇兄便一個人偷著怕吧,這話還是別讓三皇兄知道了,不然三皇兄聽到恐怕要心裏難過。”


    褚師楓不滿意的撇了撇嘴,“小七,現在的你可真無趣啊。”


    車至書苑,兩人道別。


    褚師楓比褚師潼大一歲,兩人在不同的夫子學堂裏學習。


    掛滿了紫藤花的長廊,陽光透過縫隙零零散散的落下來。


    褚師潼行在前,碧水提著食盒跟在後麵,不近不遠。


    長廊盡頭,轉彎之際,褚師潼猝不及防的看到兩人正在交談。


    是褚師凡和司景離。


    褚師凡並非皇子,之所以姓褚師是因為他是文德長公主唯一的兒子,文德長公主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胞妹,性子溫柔大度樂善好施,深受百姓愛戴。


    長公主駙馬原本是大理寺少卿,兩人情投意合恩愛有加,可惜天不遂人願,褚師凡三歲之時京城瘟疫嚴重,駙馬不幸感染時疫而亡,駙馬死後皇帝嚐試過再給公主找個駙馬,可公主不願再嫁,願為死去的駙馬守身如玉,長公主和駙馬的感情也算是京城百姓口中的一段佳話。


    前世褚師凡算是自己數一數二的好兄弟,不顧文德長公主反對拚命擁護自己,隻可惜,後來褚師凡被人陷害,陛下把他派去了貧瘠涼州當了個破官,自那一別,到褚師潼被萬箭穿心,兩人再未相見。


    褚師潼再次見到他,心裏莫名有些許久不見的激動和感慨,她直奔褚師凡而去。


    “堂兄。”


    褚師凡聞聲,看過來發現是褚師潼,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小七!你來的正好!”


    褚師潼走上去,還未曾來得及和褚師凡招唿幾句,忽然察覺到一旁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司景離今日破天荒的披了件黑色的外衣,除卻喪事,褚師潼還真沒見他穿過黑色。


    長衫雪白,銀線混著淺竹色刺著淡青色的竹繡,胸前又是那枚熟悉的長生鎖。


    外衣如墨,雖是黑色,但仔細一看,墨色的刺繡在領口和袖口附近,這身穿在他身上,不僅整個人嚴謹了很多,還顯得幹練英氣,奢華又低調。


    司景離麵無表情的盯著褚師潼,褚師潼換上那副虛假的嘴臉,道:“世子殿下來的真早。”


    司景離上下看了看褚師潼,也沒理會她的招唿,冷哼一聲後轉身離開。


    褚師潼自然是不會在意這種事,褚師凡卻興奮的摟住褚師潼的肩膀,勾肩搭背的笑道:“誒誒,小七,你知道昨兒個夜裏京城怎麽了嗎?”


    褚師潼問道:“怎麽了?”


    褚師凡幸災樂禍道:“我跟你打賭,你今天看不到周珩川來書苑,否則我的名字以後倒著寫!”


    “……”


    褚師潼猜測,昨晚花樓的事兒應該鬧得不小。


    “堂兄還是直接說吧。”


    褚師凡這才娓娓道來。


    原來昨天褚師潼走了之後,花喜樓的老鴇一路跟著周珩川迴了周府,帶著一幫子花樓女子堵在周府門口要錢。


    周大人原本怕丟人,想著既然拍下了買了就是,可一聽三千兩,嚇得立刻把門兒給關上了。


    先不說這三千兩是否誇張,就算周府有錢拿出三千兩,可這件事以後怎麽對外解釋?


    他一個月例銀子不過二十兩的窮官兒哪兒來的三千兩買個花魁?近幾年國庫本來就不富裕,若是被陛下知道定要狠狠責罰,自己以後的仕途基本也到此為止了,可花喜樓老鴇什麽人沒見過?


    一見周府門兒給關上了,立刻喊人把花喜樓所有人都叫過來了,原本寬敞的路立馬就被堵的水泄不通,花樓女子們還不停的跟讓人加油添醋的講周珩川在花樓如何誇下海口,如今又突然反悔。


    周府的家丁原本準備上前趕人,可一靠近她們就直接躺地上大喊非禮,對方是一群女子,又不能動手打人,說出去名聲不好聽,周珩川他爹氣的差點沒一口氣暈過去。


    真是言官遇流氓,有理講不得。


    周大人好不容易攢的幾年威望全被周珩川欠的三千兩給丟光了,偏生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一夜之間這件事已經傳遍了整個京城,最後實在沒辦法了,好說歹說白給了五百兩銀子才把花樓的人送走。


    聽說周大人今天都沒敢去上朝,昨天連夜請了病假。


    褚師凡笑的眼淚都要出來,“我昨天本想約你出去喝酒,看到你跟周珩川走了還怕你被他戲弄,沒想成你這一招有點東西啊。”


    褚師潼聽到周珩川的下場,隻覺得不痛快,居然連頓打都沒挨,看來下次要下點狠手。


    她微微笑道:“堂兄誤會,周大公子拍下花魁是想給自己慶個生,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對對對,跟你沒關係,他就是自找的,本公子看他不順眼很久了,天天人模狗樣的裝君子,這下老實了。”


    褚師潼道:“這裏人多眼雜,堂兄若是有什麽想說的話,不如等中午的時候再說。”


    “正好呢,我還真有一件事跟你說,先告訴你一聲,是好事!”


    褚師凡興衝衝道:“先給你一個信兒,其他的等中午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好。”


    一上午的課很快就過去了,周珩川果然沒來。


    禦林書苑中午並不提供午膳,有些府邸離書苑近的便選擇迴家用午飯,但很多人因為來迴麻煩,都選擇讓下人帶著提前做好的午膳來,中午直接在學苑裏吃。


    褚師潼和褚師凡都是這樣的。


    東五所在皇宮中,來迴奔波最快也要半個時辰,如果迴去吃的話基本上吃完飯就得立刻往迴趕,舟車勞頓,褚師潼便一直是讓碧水帶著午膳在學苑裏吃。


    褚師凡則不是這樣,公主府離禦林書苑很近,他不想迴家吃飯完全是因為留在學苑用膳有人同齡人一起陪著,這可比在家吃飯有意思多了。


    禦林書苑的東苑有一棵老槐樹,褚師潼前世上學堂的時候便總是在這裏吃飯,因為這邊人比較少。


    這個時候正處於槐花花期末尾,滿地槐花猶如白雪,枝頭的槐花掉落了很多,味道相比花期初始時淡然很多。


    褚師潼和褚師凡坐在槐花樹下的石桌上。


    “小七,你怎麽中午就吃這麽一點,怪不得你一直長不大,原來是因為吃得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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