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個怒瞪著自己的女人,張信榮笑了,發自心底的笑。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我沒事,你洗漱換衣服,我送你們去坐船。”他的聲音嘶啞難辨。


    王春妹:……


    再次瞪了他一眼,她直接轉身走了。


    張信榮目光癡癡的,眼底有心痛有難過可更多的是不舍。


    聽著她跟以往每一天沒有差別的洗漱聲,心口的痛也越發難以忍受。


    可張信榮還是強忍了下來。


    頓了頓,他慢慢的從地上站起身來。


    大概是坐久了,關節有些僵硬了,站起來的一瞬間,他腳步踉蹌了一下。


    緩了一會兒,他才走進自己的屋裏。


    沒多久,門再次打開,而重新出現在外麵的張信榮已經穿好了一身軍裝。


    臉上的胡子也被他給刮了個幹幹淨淨。


    又花了一分鍾洗臉刷牙,等他收拾好以後,王春妹也拎著行李袋,牽著還打著哈欠的張小花出了門。


    “我來。”


    張信榮走上前去,接過她的行李袋,再伸手抱起張小花!


    突然被她爸給抱起來,張小花的瞌睡蟲不翼而飛,整個人都僵硬得厲害!


    張信榮心中酸澀難當。


    他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爸爸。


    “別緊張,爸爸送你去坐船。”張信榮放低聲音說道。


    聽起來很是溫和。


    張小花這才慢慢的放鬆了下來。


    看著她爸的軍帽,她隻覺得這一切實在太過魔幻了。


    王春妹沒有跟他爭誰拎行李的問題。


    左右她馬上要走了,這時候要是因為爭執耽誤了上船,那就得不償失了。


    三人先是坐上三輪車。


    此時天還黑乎乎的,可去坐船的人並不少,車上已經沒有位置了。


    王春妹避無可避的坐在了張信榮旁邊。


    三輪車有多顛簸,她早就領教過了,這一路上,兩人隨著顛簸幾乎貼到了一塊。


    王春妹心中後悔不已,早知道就不讓他送了。


    而張信榮眼底卻滿是貪戀,隻恨不得這條路長一點,再長一點。


    可路再長也會有盡頭,更何況這路還並沒有多長。


    沒多久,車子就到了碼頭。


    王春妹下了車,一手牽著張小花,一手拎起行李,頭也不迴就準備走人。


    張信榮苦笑一聲。


    “春妹。”


    聞言,王春妹有些不情不願的停下了腳步。


    “你還有事?”


    看著她眼底的不耐煩,張信榮的心泛起一陣密密的疼。


    嘴唇動了動,可那到了唇邊的話卻始終說不出口。


    王春妹歎了口氣,這些日子她也算是看明白了,祝來娣根本不愛這個唯一的兒子,她愛的不過是自己而已。


    無論是張信榮還是王春妹都不過是讓她過上好日子的工具。


    兩個孫子之所以能得到她的優待,隻不過是想捏著張信榮的“命脈”,好讓他一家子一輩子為她做牛做馬。


    可王春妹不願做這個牛馬。


    原主和張信榮的開始就是個悲劇,她能理解他的怨氣,但是無法諒解他在原主生下三個孩子以後,依舊不聞不問的。


    更何況有祝來娣在這,他們就永遠都不可能像正常夫妻一樣過日子。


    “離婚的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你是連級軍官,再找一個不是難事,希望你能找到一個你滿意你媽也滿意的媳婦,至於鐵蛋和毛蛋,到時候如果你們不想帶了,就送來給我。”


    她進機械廠先是做學徒,一個月也有十五塊錢,轉正以後每個月有二十五塊。


    養三個小孩綽綽有餘。


    雖然對那兩個便宜兒子沒感覺,可那是原主生的,也是她的責任,必要的時候她不會推脫撫養他們的義務。


    聽著她用冷淡又理智的聲音勸說他離婚再娶,張信榮的心像是吃了一百顆穿心蓮一樣苦到了極點。


    閉了閉眼,他終於說出了那句肝腸寸斷的話。


    “我同意離婚。”


    王春妹:?!


    他就這樣輕易的答應了?


    王春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卻對上了男人不舍又沉痛的目光。


    “我同意離婚,放你自由。”


    這些日子他也徹底明白了他媽究竟是個什麽人。


    王春妹跟自己在一起,就隻能一次次的忍受他媽的磋磨。


    “兩個兒子,我會養好,你不用擔心。”


    張信榮的聲音空洞又幹澀,明明隻有寥寥幾句話,可卻像是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氣一般。


    王春妹心情有些複雜。


    原本她以為還要費不少心思才能脫離這個家,沒想到他竟就這麽簡單的同意了。


    “謝謝你。”


    王春妹不願去想他改變的原因,能脫離這個家,對她而言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小花,跟你爸爸說再見,我們要上船了。”


    他同意離婚了,王春妹的聲音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冷漠,反而平和了不少。


    張信榮臉上的笑苦澀極了,他機械性的抬起手,摸了摸張小花的頭。


    頓了頓,才開口道:“去吧,好好聽媽媽的話。”


    張小花聽懂了她爸媽剛才說的話,此時的她眼底有些茫然和無措。


    聽到張信榮的話,她隻愣愣的點了點頭。


    “我們上船了,你迴去吧。”


    王春妹沒有再耽擱,一手拎著行李袋,一手牽著張小花就朝著船走了過去。


    初冬的早上,寒風冷冽,那單薄的背影看起來倔強又堅強。


    完全沒有了以往的怯弱。


    母女倆挺直著背脊踏上船板,仿佛像是踏上了自由之路一般。


    而這自由,是她沒日沒夜拚命學習換來的。


    祝餘生順遂。


    張信榮在心底默默的說道,哪怕一顆心已經被撕扯得血淋淋的。


    直到船開啟了,王春妹才終於鬆了口氣。


    她沒有迴頭,目光裏滿是憧憬的看向前方。


    多神奇啊,幾個月前她還被困在一方小小的院落裏。


    而現在,她卻要成為一名光榮的工人,以後她有工作,有工資,她能養活自己,也能養活孩子!


    隻要她努力,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可能。


    染染,謝謝你,讓我明白這世界有多大!這宇宙有多奇妙。


    王春妹在心裏默默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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