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將閭公子。”


    師獻綸肥大的身軀恭敬俯下,對著馬車上下來的扶蘇和將閭二人行禮。


    “工室令無須多禮,我等此來是奉父皇之命鑄造新事物,還要多多仰仗工室令才是。”


    扶蘇微微一笑,對著師獻綸以手虛扶,示意其起身。


    他此行自然不會像昔日嬴政視察工坊一般突然襲擊,而是早早就和師獻綸打了招唿,才有現在的一番情景。


    “哦?太子殿下竟然又有新奇事物出世?那實在是考工室之幸,大秦之幸啊!”


    師獻綸並不清楚興樂宮內私宴上的種種內情,對著扶蘇就是一陣拍馬。


    扶蘇看著一旁臉上不由泛起些許尷尬之色的將閭,心中頗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連忙糾正道:


    “工室令莫要為本宮妄加功績,新物乃是將閭弟一力為之,本宮並無半點插手其間,唯一有用之處便是今日引見工室令了。”


    師獻綸看著一旁將閭尷尬的神情,哪裏還不知道自己的馬屁並沒有拍對地方,心中頓時暗叫一聲:“苦也!”


    但其人終究是宦海沉浮多年,並沒有因為一時失誤而諾諾不言,反而是連忙轉身對著將閭行禮補救道:


    “小人有眼無珠,隻因太子殿下昔日於工坊間的經曆竟是妄下論斷。


    不想將閭公子也有如此經世之才可得陛下嘉獎,實在是大秦之幸,還請將閭公子降罪。”


    將閭心中其實並無太多對師獻綸的憤怒,且不說踏碓本來就是扶蘇一力促成,師獻綸雖不知此事,


    但其乃扶蘇昔日在工坊之中的上司,自己這個皇兄彼時便屢有創設,今日被如此聯想也是情有可原,並無大過。


    唯一犯了忌諱的便是還在事情尚未有定論之前便草率吹捧。


    不過想到自己日後與這位工室令打交道的時候並不會少,將閭完全可以寬恕這一點。


    “不知者無罪,工室令與太子殿下交情篤實自然易有此想,不過一時失言罷了,日後莫要再混淆便是。”


    將閭還是展現出了大秦公子的氣度,並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纏,當然,也是看在扶蘇這位太子殿下的麵子上。


    “將閭公子寬宏雅量,小人感激涕零。”雖是初冬之時,師獻綸還是抹了一把額上滲出的冷汗。


    “工室令還是快些帶我等前去工坊之中吧,這可是父皇急命之物,不好耽擱啊。”


    扶蘇擺了擺手,不願再與師獻綸贅言。


    “唯,隻是不知將閭公子所創設之物為何種門類?還請示下,微臣也好為二位省卻些許徒勞功夫。”


    師獻綸連忙迴應,隻是又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問些不得不知曉的事宜。


    “好叫工室令知曉,此物做來以舂米之用,原料隻需些石塊木料便是。”


    將閭麵色平淡,把師獻綸的問題解答了個清楚。


    “舂米之用?那不是找些隸臣刑徒便是?又有何機巧之物能替代?”


    師獻綸心內嘀咕,對將閭所言不甚相信。


    但礙於其人尊貴身份和扶蘇背書,師獻綸還是在臉上顯現出一份恍然神情道:


    “原來如此,那還請太子殿下和將閭公子往這邊行來。”


    說著師獻綸便一馬當先,跑到隊伍前列當起了引路人,隻是扶蘇走著走著卻突然發現,這條路頗有些熟悉。


    “工室令莫不是要引我等行往那造紙工坊?隻是這二者幹係未免不大吧?”


    扶蘇饒有興趣地向著前方引路的師獻綸問道,曾在這裏供職過一段時間的舊日少府工丞對這條路線並不陌生。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神武,我等行進方向正是那造紙工坊,不過二者卻頗有些幹係在內。”


    師獻綸先是照例討好了兩句,接著才正色道:“蘇紙自太子殿下創設之後便成為工坊生產的頭等大事,


    陛下三令五申優先將工匠和隸臣供給於造紙工坊,因此坊內諸多造詣精深的百工都在此處,


    如今造紙工坊已然是坊內規模最為龐大之處。”


    “原來如此,父皇確實頗為看重蘇紙產量。”扶蘇微微頷首,這種情況倒是也在其意料之中。


    畢竟秦朝現如今對蘇紙的需求極大,產量卻遠遠跟不上,自然要傾注更多人力物力於此。


    “記得當初剛剛搞出蘇紙的時候,嬴政還說要在去年就要讓大秦的政府機構通通用上蘇紙,眼下看來卻是有些癡人說夢了。”


    扶蘇心裏暗自腹誹:“始皇帝雄才偉略自不必說,但凡事都是有些操之過急。


    以至於黔首加擔一日比一日更加繁重,總是想一步登天終究不現實。”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陛下年前不久還從多地抽調役夫,就是為了盡快讓蘇紙廣行天下,可仍舊有些力不從心。”


    師獻綸搖頭歎息,他雖然看起來是個善於溜須拍馬的官僚,


    但當初也是多次在一線生產前沿接觸過實際的,自然知道此事極難。


    扶蘇並未迴應師獻綸的言語,他如今地位已然不同,一言一行都要極其謹慎,向這種很容易被引導向不當方向的話語是決計不能正麵表示的。


    “父皇雄才偉略自是著眼於天下大事,蘇紙乃國之重器,自然越快越好。


    不過些許小礙而已,隻需多抽調些刑徒隸臣便是,豈可有此喪氣之語?”


    將閭卻是直言不諱,這少府工坊可是他日後大展拳腳的地方,自然聽不得師獻綸的訴苦,因而言語間多了些不悅之意。


    “將閭公子所言甚是,是微臣糊塗了。”師獻綸又遭一陣貶斥,心內暗暗叫苦:


    “怎的忘了還有這位公子在此,本就不曾熟諳先前又有失言,端是倒黴!”


    所幸目的地不久之後便到達,這種略顯尷尬的氣氛自然也隨之終結,師獻綸對著悶頭工作的背影叫道:


    “墨工丞,太子殿下和將閭公子駕臨,還不快快迎接?”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者轉過身來對著扶蘇一行人拱手行禮:


    “微臣墨勝,見過太子殿下,見過將閭公子,見過工室令。”


    “無須多禮。”扶蘇快步上前,親自將墨勝穩穩攙扶而起,又對著將閭介紹道:


    “這位便是少府工丞,也是當今墨家的钜子,墨勝。”


    一旁的師獻綸看著扶蘇的動作,心中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


    剛才自己行禮時候扶蘇可就隻是隔空虛扶了一下,哪有如此親密。


    不過師獻綸也知道,這墨勝雖然官職不高,但另一重墨子的身份那可是威望卓著,輕而易舉便能動員其一股不小勢力。


    更何況人家早早便投靠太子殿下,與其私交甚篤,自然不是自己所能相比的,而且墨勝這個年紀也確實有點大了。


    “原來是墨家钜子當麵,將閭有禮了。”


    將閭雖然並不屑這些工匠之人,但墨勝卻是扶蘇之前親自提點過的,自然麵上表現的也是頗為客氣。


    扶蘇自然也能體會到將閭的心緒,隻是他也無可奈何。


    在這個等級尊卑分明的時代,即便是性情頗為溫和的將閭,


    對待這些真正的底層工匠黔首之時也是難有真正尊重,更多的還是生殺予奪的高位者心態,有所同情便已是難得了。


    “工丞為何如此操勞,如此高齡又為何要親臨一線,些許雜事交由下屬之人便是,莫要傷了身子才是。”


    扶蘇對著墨勝一番噓寒問暖,這還真不是其惺惺作態,他還真怕這老爺子一下子兩腿一蹬便撒手不管了。


    “這可是一麵旗幟啊。”扶蘇心中如是想到,他對墨家的掌控力還不夠強,必須借助墨勝才行。


    “有勞太子殿下掛念,下官並無大礙。


    隻是陛下對蘇紙產量極為重視,如今規模卻已難有擴張,在下不自量力想要試著改進一二工序,故而在此鑽研。”


    墨勝順著扶蘇的攙扶站立,心中更是感念非常:


    “太子殿下禮賢下士之風一如既往,並不因勢位高企便有所泯滅初心,實在是大善!”


    “工丞有此行跡足見勤勉謀事之心,隻是卻無須工丞琢磨了,將閭弟已然有催進之法!”


    扶蘇哈哈一笑,不理麵露疑惑之色的墨勝,轉身對著將閭言道:


    “將閭弟且為工丞解惑一二,展現一二風采!”


    將閭聞言也不猶疑,徑直拿出事前準備好的踏碓圖紙向著眾人展示:


    “諸位且看,此物便是吾法創設之物。


    此物可代之人力以舂米、舂麻,功效昔日在宮中便已得陛下親自首肯,將之用於蘇紙製造中自是事半功倍。”


    將閭這次並沒有把踏碓成品帶來,嬴政已經將其留在宮中,宦官宮女將是第一批使用者。


    而且今日演示的對象都是工匠,他們隻需要圖紙便能看明白其中門道,並不需要實際對比演示一番。


    果然,以墨勝為首的一眾工匠隻是端詳一二後便紛紛驚唿出聲。


    就連師獻綸這個早就遠離一線生產的官僚也不例外。


    “這將閭公子何時有了製器方麵的天分?”


    墨勝雖然驚訝於踏碓的奇妙之處,但又不由得心中狐疑,目光下意識掃向了扶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束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罔希夷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罔希夷並收藏束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