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堵不如疏


    “可。”扶蘇連忙收攝心神,跟在謁者的身後步入興樂宮,將閭加不加冠都是小事,太學才是自己此行重點。


    “兒臣拜見父皇。”扶蘇進殿後第一件事仍然是例行公事的作揖行禮,


    隻不過這次扶蘇打招唿的對象還多了個公子將閭:“將閭弟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說話間卻是迅速打量著將閭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試圖將其和腦海中的固有印象重疊起來。


    麵前的將閭其人身高七尺有餘,圓臉上也是一樣紅潤白皙,隻是看來卻也不像嬴政,遺傳他母妃更多些。


    “怪不得嬴政這麽寵幸胡亥,除了幼子的buff加成之外,一張頗類於己的好臉才是重點啊。”


    扶蘇卻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不省心的幼弟,果然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的。


    “有勞皇兄掛念,將閭一切皆好,隻是許久不見皇兄有所思念而已。”


    將閭一身黑紅色的袍服,同樣對著扶蘇作揖還禮,臉上呈現出幾分靦腆的神情來。


    “這小子對長兄還是比較尊敬的,也不像是個野心勃勃之人,可以,我很滿意。”


    扶蘇雖然自忖諸公子中沒有人優勢大過自己,但少一個敵人總是好的。


    畢竟嬴政子嗣有二十多個,除非像胡亥一樣全部殺光,不然必須好好處理關係。


    “為兄也甚是想念將閭,隻是諸事纏身不便贅敘,擇日必與將閭共敘舊情。”


    扶蘇不想多跟將閭糾纏,嬴政還在上麵看著呢,兄友弟恭的場景固然美好,卻不應該出現在大殿之上。


    嬴政在上首看著這兄弟二人的寒暄,心中略有欣慰,卻是不免想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


    “希望扶蘇能善待兄弟,朕雖然難享骨肉血親之情,諸子卻不應受此苦楚。”


    嬴政登上至尊的道路充滿了鮮血和屍骸,可其中不僅有政敵和六國君主貴族,更有著這位始皇帝的至親血脈。


    長安君成蟜便是這條至尊之路上最讓嬴政受創的那位,哪怕是生母趙姬和權相呂不韋都難以逾越。


    “啟稟父皇,兒臣此番求見是欲在鹹陽興建一官學,仿故齊國稷下學宮之事,廣詔天下士子前來向學。”


    扶蘇的話語將嬴政從些許失神的迴憶中拉迴,聽著自己長子的話語,嬴政的眉頭卻是蹙了起來:


    “爾欲要效仿田齊稷下學宮之舊事,令這些文學遊說之士共聚一堂?”


    扶蘇一聽嬴政的話就知道這位始皇帝會錯了意,還以為自己想要重現戰國時百家爭鳴的局麵,這誤會可大了。


    “兒臣並無此意,所謂百家爭鳴之局麵隻是昔日各國並起時順勢而成,如今大秦既然一統,那官學也必應一統!”


    扶蘇很明白能令嬴政動心的點在哪,對於這個千古未有的始皇帝來說,統一二字是其畢生追尋之物。


    無論是器物製度,還是文字典籍,隻要是有所差異之事,嬴政都必須統一成規製,文化也不例外。


    這也是為什麽曆史上的嬴政會采納李斯的建議,將六國史書都付之一炬,其實實質上還是為了思想統一,隻是手段粗暴了些。


    扶蘇當然不會令秦朝重蹈曆史上的覆轍,粗暴的焚書隻會令天下士子對秦朝更加離心離德,


    甚至會輕易破壞掉扶蘇之前種種努力經營出的局麵,畢竟堵不如疏的道理從大禹時便流傳下來了。


    “兒臣所仿稷下官學隻是采其形勢而已,辦學宗旨卻是迥異,唯有百家作輔,法家稱尊才是可成之路。”


    扶蘇在心裏默默捏了把汗,有的時候還是直接把目的說出來更好一些,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彌補的機會的。


    “姑且詳細言之。”嬴政聽到此處終於將原本悄然蹙起的眉頭放下,示意扶蘇繼續說下去。


    扶蘇也不再多廢話,徑直鋪開了自己的設想:“大秦統一規製,自然不能遺漏思想文化。


    更何況如今察舉之製通行,天下士子所學繁雜,並不能統一應試,取才多有不便。


    不若以舉國之力成一太學,令博士官盡皆入學授課,各郡則分立郡縣之學。


    如此既有教化之功,且能培植更多為吾大秦所用之俊才為官為吏,更兼有統一思潮之能。”


    嬴政聽後不由得心中一動,他又何嚐不知秦朝武功遠遠邁過文治?


    隻是大秦以法立國,對於民眾黔首向來是疲弱之策,不欲使其開智明悟,那樣並不利於統治。


    可如今隨著秦朝地盤的不斷擴張,需要鞏固的統治地區越來越多,官吏卻是捉襟見肘。


    不然扶蘇先前所提之察舉製也不會這麽快就被廷議通過推行天下,其中固然有著嬴政大力支持的原因,卻也反映了殘酷的現實。


    “若是能以官學統一思潮,倒也無妨,畢竟吾大秦若想千秋萬世,少不了這些文人士子的維護。”


    作為一統天下的始皇帝,嬴政又如何會不明白這些讀書人的重要性?


    隻是先前苦於沒有一個可以籠絡的手段,又不可能舍棄平定天下的功臣將官位爵祿都給這些關東士子。


    因此在曆史上最終隻得依仗焚書等暴力手段試圖整合思想,但效果遠遠不如漢武帝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同樣是進行思想專製的手段,秦始皇被世人詬病千年,而漢武帝卻能得到後世儒家的一力推崇。


    究其根本,還是在方式上的差異,畢竟中國人自古便推崇的是中庸之道,太過暴烈的手段注定難以長久。


    扶蘇見嬴政並無迴應,心中也把握不好這位始皇帝到底是什麽想法,隻得按著原有思路繼續說下去。


    “有鑒於大秦新立,天下各郡縣未必有足以役使之人力物力興建官學,可先於鹹陽創立太學進行試點。


    中央分設經學、律學、算學、醫學、各科均置博士、助教以傳經授業,入學者稱為生徒,以法家之說為主幹,


    百家為輔弼,宗室貴族子弟可入經學、律學,世族黔首可入專科之學,以兩年為期,課業優秀者可直接擢拔任官為吏。


    至於授業之師,可直接由朝內已置博士官為之,或請已然告老之臣教授,待行之有效後再推廣天下各郡縣之中。”


    扶蘇終於說完自己的設想,建立太學並不是其一時心血來潮之作,而是環環相扣後的必然結果。


    將蘇紙和印刷之術發明後,此時的秦朝已然有了辦學的客觀物質條件,這是科技生產力帶來的改變。


    而察舉之製的早早推行,更使得秦朝對天下士子有了強大的吸引力,陳平便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但能通過察舉的士子畢竟也是有限,不是人人都天賦異稟可以一戰功成,但這些士子卻也有著學識和家產。


    在先秦的環境下,真正的黔首很難有讀書的資格和財力,士子們更多的還是出自世族和軍功地主中。


    而這些人是維持一個國家穩定的重要中堅階層,如果不能籠絡這部分群體,那秦朝遲早走向崩潰。


    統一天下的時候,秦朝可以靠著軍功爵製度讓黔首為之效死賣命,用軍功和土地開出一條向上的渠道。


    可到了周邊所有敵對勢力都被打垮之後,秦朝的體製便難以適應治理天下的需要,因為沒有了階層流動的空間。


    曆史上的嬴政也看到了這點弊端,但他的解決方法卻還是訴諸於武力,通過戰爭解決。


    所以其向南征伐百越,向北擊破匈奴,力求為秦朝這輛古典軍國主義戰車一直樹立新的目標。


    但很顯然,這是失敗的。


    秦朝統一天下後需要時間來消化尚未同化的六國土地和子民,而不是一味南北出擊創設新的目標。


    要知道這會的中華大地上可沒有構建起什麽民族意識的認同,秦人與其他六國子民間仍有巨大差異需要磨合。


    雖然嬴政也知道這個問題,並付出了“書同文車同軌”的努力,但終究隻是在器物製度上修修補補,


    沒能從根本上的思想領域解決這一問題,又因為突然暴卒的緣故沒有留下合格繼承人,胡亥上台後變本加厲


    不但對民眾的統治更加高壓,連秦朝賴以維係的大臣和自家宗室都是大開殺戒,也不怪攤上個二世而亡的結局。


    所以嬴政並不是不知道這些問題,隻是限製於時代的局限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他做的努力已經夠多了。


    因此在扶蘇提出來創設太學以統一思想後,嬴政便迅速意識到,這就是自己苦苦尋求而不得的同化之法。


    “善!”嬴政突如其來的一句肯定打斷了扶蘇接下來的分析,這位始皇帝大喜過望:


    “扶蘇此言甚善!此創設太學之策實乃上上之策,不費一兵一卒而收天下士子之心,實乃大善!”


    見嬴政終於開口首肯此事,扶蘇的心情也不似方才的波瀾起伏,反倒有了些許慶幸:


    “幸虧是重生的早,此時秦朝的政策還沒極端到必須焚書才能統一思想的地步,總算是有所修補。”


    而一旁靜靜侍立的將閭也在心中感慨:“皇兄果然有驚世之才,故有之先賢古人創舉卻能推陳出新,吾不如皇兄遠甚!”


    將閭作為公子,自然是從小便接受高等教育的,朝中的博士們沒少給他上課,所以他不覺得獲取知識是什麽難事。


    當扶蘇提出來創立太學之後,將閭才隱隱明白其中的深意:“蘇紙、印刷,察舉,太學,皇兄這是早有籌謀啊!”


    “父皇謬讚,兒臣隻不過是一粗淺構想而已,具體動工興學,還是要朝內諸多大員一並斟酌才是。”


    這話扶蘇倒沒謙虛,畢竟辦學不像考試,定個時間讓天下士子們去做題就行,教育的周期可是很長的。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要想辦好一所學校不但要有師資教材,更要有底蘊沉澱,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別的不說,就說這太學祭酒誰來幹?要不要給學生提供宿舍?學校選址在哪裏?具體授課的內容是什麽?


    這些都是必然會遇見的問題,而這並不是扶蘇一個人,一紙奏疏就能解決的,扶蘇隻能勾勒出一個大概的框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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