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後生可畏


    “蘇紙?倒是一個好名字。”李斯撚著頜下長須,臉上神情不知是何意味。


    一旁侍立的白須老者道:


    “這長公子所做之物確是一大變革之物,假以時日,舉國上下必將竹簡盡皆替換為蘇紙。


    長公子之名也將隨之傳遍天下,史書之上都會有鐫刻一筆,果真是後生可畏啊。”


    “是啊,後生可畏啊...


    這蘇紙不但簡便易用,成本聽說更是低廉。


    雖說如今陛下下旨將工坊所出蘇紙優先供給官署,但以工坊效率,不久之後便會流入市場。


    敖老,屆時與工坊磋商一二,李家必須成為首批用紙之一。”


    李斯一臉難明意味,隨手安排一二後便揭過不提。


    被稱為敖老的白須老者俯首稱是。


    作為服務李家數十年的家宰(注1),敖休雖然有些地位,但也不敢擅自揣摩主上心意。


    涇水之畔,望夷宮內。


    “夫子,這蘇紙端是好用,吾再也不須日夜抱著那竹簡苦讀了,臂膀再也無憂困乏了。


    沒想到大兄還有這種巧思,端是神奇。”年方九歲的胡亥對著趙高雀躍道。


    “是啊,在下也十分佩服長公子的巧思。不過,小公子怕是有些高興的太早了。


    這蘇紙,書寫量較之往日竹簡,何止勝過一籌?


    小公子日後學習的律令,怕是要翻上幾番了。”


    趙高不動聲色(注2)。


    “呀!真是如此!這大兄怎地如此討厭,怕不是故意刁難於吾!”


    胡亥剛剛還在雀躍的神情霎時間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整個人也萎靡了下去。


    趙高嘴角翹起,一絲不為人知的笑容浮現又迅速消失:


    “小公子,還是先完成今日所學罷。”


    與此同時,數裏之隔的芷陽宮內,鄭夫人也收到了自己寶貝兒子飛馬傳來的蘇紙。


    “母妃明鑒,兒自赴任少府以來夙夜憂歎。


    既悔於不能承歡膝下而使母妃心傷;又憂於己身智短,深恐難於勝任工丞一職


    為不負父皇信任,母妃所愛,終日細究,終於有所成就。


    所成之物,名曰蘇紙,請母妃一試....”


    不過此時的鄭夫人率先想到的並不是蘇紙的巨大政治意義和科技意義,隻是以手拭淚:


    “蘇兒真是日益成熟起來了。


    日前於殿上對答陛下時便已初露鋒芒,今日之蘇紙更是為常人之所不能。


    但這均是其次,更為重要的是,蘇兒心中至純至孝仍未有所變化。


    凡事都先思之父母。


    這蘇紙乃蘇兒為陛下所創,足見孝心。


    還特意用飛馬傳來,給吾這不明政事的婦人請安。


    吾家有子初長成啊!”


    鄭夫人老懷大慰,隻覺自己數十年的撫育在這一刻全部有了迴報。


    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此時的扶蘇卻不管自己在鹹陽城內掀起的驚濤駭浪


    隻是老神在在地看著麵前的隸臣妾和工匠們忙忙碌碌。


    身旁的工室令反倒好似成了配角,隻是左看看、右摸摸,口中還不時發出驚唿:


    “竟能如此...原來是這般道理....”


    師獻綸作為工室令,差不多反倒是最後才知道蘇紙之名的人。


    因為當事人都沉浸在造物成功的神奇和喜悅中,沒有人專門去匯報。


    扶蘇更是急著給嬴政表功,給自己老媽盡孝心;


    就連匡當,也忙著給自己家中寄去蘇紙,囑咐幼子。


    種種因素之下,師獻綸就變成了最後被通知的那位,盡管他是扶蘇的頂頭上司。


    眼見師獻綸看的差不多了,扶蘇才從老神在在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對著自己的領導道:


    “如此奇物,也隻有在府令閣下的指導之下方可成功。


    不知府令閣下是否遞交奏疏於朝堂之上呢?


    若是尚未具文,屬下或可代筆一二。”


    “啊?是極,是極。還是公子具文以奏更妥當些。


    老夫年邁,還是由公子上疏,待到朝會闡述之時,也更適宜些許。”


    作為少府考工室的最高長官,工坊出了一件足以曠世稱奇的物品,自己卻毫無參與。


    偏偏這主導者還是當今大秦長公子,也不好強壓加上自己的一份功勞。


    師獻綸心中遺憾簡直難以言表。


    但又不肯死心,因此借著視察工作的由頭找來扶蘇。


    就是想暗示自己的份額,希望扶蘇為他在功勞簿上加上一筆。


    扶蘇對此自然也心知肚明。


    畢竟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無人能夠免俗。


    他不至於連這麽明顯的暗示也看不出來。


    更何況,日後在少府考工室的時間還會很久。


    犯不上因為這麽一點蠅頭小利而和自己的頂頭上司有了間隙。


    因此也很是上道,主動提出了為師獻綸在功勞簿上添上一筆的想法。


    雙方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師獻綸眼見達成目標,當下也不再逗留,打了兩個哈哈便準備打道迴府了。


    “有公子在此監督,本官自可無憂,就是辛苦公子了。”


    “府令且慢,下官還有一言,府令可否聽之?”扶蘇連忙拉住師獻綸。


    “公子何須如此,有所需求盡可直言,凡是本官職責之內,均有迴圜餘地。”


    師獻綸已經做好以權謀私的準備了。


    “倒也並無大礙。隻是屬下來工坊數日後,發現工匠們雖各有長技,但各自為營。


    隸臣妾們往往為一類工匠完成前置準備後,又須重新進行另類工匠的要求,如此顛簸,人力多有浪費。


    若是將隸臣妾們直接劃分於不同作坊工匠,且令其專為一項製造,當有神速。


    譬如這蘇紙製造之時,專命一類隸妾們熬製紙藥,一類隸臣們專為舂料。


    如此一來,隸臣妾們隻需完成分內之事,其效率必然遠勝往昔。不知府令意下如何?”


    作為萬惡的甲方,扶蘇為了最大限度地提高如今的生產力,喪心病狂地在公元前提出了流水線作業。


    師獻綸細細琢磨一二,發覺確有其理。


    感慨道:“果真是後生可畏。


    本來陛下對於蘇紙所需便追之甚急,但又無法在一時之間將竹簡製作全數放棄。


    本官正憂愁於如何為之,不想公子已是早有準備,公子用人之能遠勝於吾也。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注1:家宰,管家。中國古代卿大夫中代替主人總理府內事物的一把手。


    注2:趙高精通法律,著有《爰曆篇》,作為秦時童蒙識字的教本。


    被始皇帝任命為教授胡亥律令的老師,深得胡亥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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