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子對答


    扶蘇的冷汗流了下來。


    自己麵前這位可是首開華夏統一先河的始皇帝。


    又是正值壯年,神清智明。絕無遲暮之年時為尋長生的固執昏聵。


    作為魂穿而來的冒牌貨,行為稍有差池,便會迎來雷霆之怒,繼而萬劫不複。


    若不是扶蘇已經完全吸收了扶蘇記憶,知曉這父子二人已經許多年未有親近接觸。


    此刻便不是僅僅流下幾滴冷汗,而是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所幸現在臥病在床,不必擔心嬴政因此心生疑竇。


    自穿越秦朝而來,扶蘇始終緊繃著神經。


    再加上因為吸收扶蘇記憶帶來的頭昏腦漲,真真是身心俱疲。


    但扶蘇很清楚,隻有一一通過這些必考題,


    自己才能悄然偷梁換柱,真正以扶蘇的身份立足於這個時代。


    因此扶蘇迅速收拾好心理,力求狀態自然,靜待這千古一帝發難。


    嬴政盯著這個已經少壯的長子,卻是心生感慨:


    在長子成人前的二十年間,自己誅嫪毐、逐相邦以收君權;攬英才、破六國而一天下,軍國大事總是不停。o,四聲;ai,三聲)


    自己夙興夜寐,終日勤勉政事不息。


    如此二十年,終於掃清六合澄清寰宇,完成了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遺願。


    但終究有所忽視於子嗣的陪伴和了解,近年更是鮮少與長子交流。


    當扶蘇在大殿之上慷慨激昂時,自己恍惚間看見的竟是其在繈褓中大哭不止的畫麵。


    那時的自己抱著初次得來的長子,心中何止一句歡喜能言!


    有子,表明秦王已壯。


    任何人都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占據秦國的最高權力。


    自己終於堂而皇之地從趙姬和呂不韋手中接過了那本就屬於自己的權力。


    自此,秦國開啟了新的時代。


    可以說,長子的出生絕對是嬴政一生中最難以遺忘的記憶之一。


    但之後的二十年間,陪伴扶蘇的時間是愈發減少。


    直至今日,當其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談時,自己方才驚覺昔日垂髫小子已經加冠成人。


    二十年時間竟是倏忽而過。


    所幸扶蘇雖然常年居於深宮之中,但其母鄭氏並未將其養成魯哀公那般的軟弱之輩。


    即使鄭姬肉眼可見的對其多有溺愛,但扶蘇並沒有生成驕縱性子。


    今日朝堂進言雖然生澀,但也表明其凡事已有主見,並不隨波逐流,頗類於己。


    心中縱然百轉千迴,嬴政麵上卻絲毫不顯,關懷道:


    “既已加冠,參知政事本是應有之義,無須急於一時。


    若是身體不適,自可休養,何必逞強?”


    扶蘇麵上露出苦笑,隻道:“非是兒臣強自上朝,當日身體並無大礙。


    隻是兒臣初次朝會心中激蕩,加之仲秋涼風侵襲,如此才會暈倒於大殿之上。


    兒臣日後定當勤練體魄,強身健體。”


    嬴政許道:“理當如此。


    身為皇室子弟,自應文武雙全,絕不可為文弱之態,日後勤加鍛煉罷!”


    誡告扶蘇一番後,嬴政又道:“朕聽爾在朝堂所言,似還有未盡之意,是也不是?”


    扶蘇心中暗道一聲,來了!


    當日自己初來乍到,情急之下草草出列申述,終究是顯得草率了些。


    隻是當時事態緊急,容不得多想,隻能先占住擁立郡縣製的名頭,


    沒有後續計劃,嬴政果然有所察覺。


    接下來的對答必將極大影響嬴政對自己的觀感。


    是懷疑冷落還是欣慰共鳴,隻在片刻之間。


    若是能夠成功度過這一關,自己便能真正立穩腳跟,以圖後計。


    扶蘇強行按耐住心中的緊張,沉聲道:


    “父皇明鑒。兒臣確有未盡之辭,隻是朝堂之上一時間尚未思慮周詳,故未敢言。”


    嬴政淡然道:“無妨,說來聽聽。”


    扶蘇繼續道:“郡縣之製推行天下是大勢所趨,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但分封之製舊周畢竟行之近千年,深入人心。


    連丞相此等國之幹城都難以跳脫出來,足以證明其影響非一時之間所能消除。


    諸多六國貴族在其封地更是根植經營多年,聲威難以消磨,黔首隻知豪強而不知官府。


    縱然強推郡縣之製,政令也必然通行受礙。


    中央所遣官吏若無當地豪強大族配合,恐有架空之虞。


    更毋論那些陰圖複國的昔日貴族,必對中央政令陽奉陰違,使政令難以暢行於地方。


    譬如齊國,未戰而降,其地王室貴族勢力猶大,若不削之,終究為患尤甚。”


    嬴政在一旁聽著長子條理分明的分析,心中暗許,這確實是一個無法忽略的問題。


    但麵上仍是古井不波道:“那依汝之見,又當如何?”


    扶蘇信聲答道:“如此境況乃舊周分封八百年所致,一時殊難改之。


    不過兒臣思索,或有一製可行。


    可將關東六國世家大姓者遷於驪山,以為陵邑之戶。


    如此一來,地方郡縣便無須憂患困頓於世家大族掣肘,政令通行較之以往必然通順。


    且六國貴族將遠離其根基所在,縱使其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也是有心無力,隻得順吾大秦。”


    陵邑製度自秦而始,扶蘇相信嬴政自然明白自己所言。


    而作為史上第一位剛即位就進行陵寢修築工作的君主,嬴政也不會有所忌諱。


    當年嬴政的陵邑,可是從秦王政十六年便開始修建的,之後也多次遷徙民眾到驪山。


    隻是受製於時代眼光的局限,遷往驪邑的民眾都是黔首或豪強,並沒有像後世西漢朝廷那樣重點關注到關東貴族。


    所以,當扶蘇向嬴政提出利用陵邑遷徙六國舊貴族後,嬴政也迅速意識到了此計優劣。


    正如扶蘇所言。如此一來,六國貴族最為棘手的地方影響力,


    數十上百年後自然能悄然消弭於無形之間。


    同時也極大裨益於秦朝對這些六國貴族的監管控製。


    在鹹陽這座秦朝掌控最為強力的都城,舊貴族們若敢有絲毫不軌之舉,便真是自尋死路了。


    那無異於親手把揮起屠刀的借口奉送給嬴政。


    而那些被遷走的貴族封地,自然會湧現出一批新興地主豪強。


    這些地主豪強隻能是忠於秦朝的軍功地主,


    有了這些豪強的支持,政令通行起碼會在一段時間內貫徹無誤。


    嬴政再看向自己的長子,心中更是老懷大慰,道:


    “此計何止千金能得?朕心甚慰。”


    殿中侍奉的宦官宮女,聽得此言後無一不是心頭一驚。


    更有心思活泛者暗自想道:


    “陛下還從未對哪位公子有如此評價,雖然陛下春秋正盛,但...”


    鄭夫人心內更是激動不已,靠著久居深宮多年養成的城府才強自按捺下來。


    而扶蘇那懸吊已久的心髒也終於隨著嬴政的話安穩落到了肚子裏,麵上欣喜道:


    “為君分憂,此兒臣分內之事也!”


    扶蘇心內滿滿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有博得嬴政肯定的喜出望外。


    此時扶蘇麵上的欣喜之情絕無絲毫作偽。


    這絕對是扶蘇自穿越以來後,臉上表露過的最真實的情感。


    嬴政麵向鄭夫人說道:“爾教子有方,未曾使扶蘇成那膏粱之輩,朕心甚慰。”


    鄭夫人終究是再難自持,兩頰都飛上朵朵紅霞,忙自迴道:“賤妾本分,不敢居功。”


    嬴政卻未動容,轉向扶蘇道:“好生休養,待康複後將方才所言具章送來。”


    扶蘇點頭稱是。


    嬴政眼見如此,便也不多逗留,他的時間分秒必爭。


    隨著來時宦官那尖細嗓音的再次響起,皇帝輦車步出了藏陽宮。


    扶蘇將欣喜之色收起,麵上轉為釋然,心中堅定道:


    “從今日開始,我就是無可辯駁的大秦長公子,扶蘇!


    我絕不會再重蹈曆史上那位長公子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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